柳竹秋想目前还不便让外人知道陈尚志“恢复正常”,劝他暂时留在内宅,自己到外堂主持丧仪,并派人去废墟里帮差役们搜寻死者的骸骨。
首辅竟被人放火灭了满门,这惊天大案当天便震动京城。
陈维远现领着司礼监掌印之职,东厂现任提督杨自力是他干儿子,接到陈良机的死讯,马上入宫报信。
朱昀曦一觉苏醒,陈维远便在床前奏报:“昨儿夜里陈阁老家突发大火,房子全烧光了,还烧死了几十口人,陈阁老被荥阳君夫妇救出,不久后也身故了。”
朱昀曦惊得赤脚跳到地板上,震愕难言。
陈维远赶忙爬在脚下为他穿鞋,感觉皇帝正在发抖。
“怎么起火的?”
“据说有人在陈家当晚的酒菜里下了迷药,将陈阁老住的院子院门反锁后放的火。”
“谁干的?”
“各衙门正在调查。”
“陈良机死前可留下遗言?”
“……当时只荥阳君夫妇守在跟前,具体情形还得问他们。”
“陈良机的丧事也在荥阳府举行?”
“是”
疑惑如同巨蟒缠绕朱昀曦,顷刻绞碎所有顾虑,急命侍从为他梳洗,穿上一套素净的常服,叫人备好车轿,他要亲去吊唁陈良机。
走出宫殿即将登车时,一名跪在车门旁的女官突然轻声提醒:“陛下您的龙靴脏了。”
朱昀曦低头一看,右脚皂靴的靴尖沾了绿豆大一点白灰,他刚才走得太急,不慎绊了一下,想是当时沾上的。
那女官已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动作十分灵巧。
朱昀曦没在意,踩着车凳走进车门,侍从关车门时他不经意地看向门外,那擦鞋的女官正慢慢抬头,露出秀丽娇俏的脸蛋。
他觉得眼熟,骤然想起她很像柳竹秋的婢女,命关门的侍从停住,威严质问女官:“你叫什么名字?”
女官恭敬道:“奴婢许春梨,是新来伺候的典舆。”
皇帝听到名字便确认了,藏住惊疑,不动声色追问:“是谁送你进宫的?”
春梨保持一丝不乱的姿态:“回陛下,奴婢的哥哥是神机营的把总许应元,前阵子他听说宫里人手不足,便将奴婢送来效力。蒙太皇太后恩典,任命奴婢为司寝局典舆,在乾清宫伺候。”
朱昀曦知道她的底细,以为她谎报身份,更质疑其来意。
这疑惑成分复杂,好在待会儿见到柳竹秋便能进行查证,于是不理会春梨,命人关了车门,前往荥阳府。
早晨陆续有官员闻讯到荥阳府吊丧,苏韵瑞福已来帮忙,一个在前厅协助接待宾客,一个在后堂张罗茶点酒饭。
柳竹秋和陈尚志披麻戴孝在灵堂跪灵,萧其臻家的管家是最先来吊唁的客人之一,替主人献上丰厚的帛金。
萧其臻人在广东,这定是萧老夫人赠送的。
柳竹秋想老太太得知陈良机噩耗定然悲伤,又想陈良机生前腹背受敌,若萧其臻人在京城还可为他分担些压力,或许能避免悲剧发生。
辰时三刻,管家报告皇帝驾到。
陈尚志自悲痛中惊醒,慌张地看视柳竹秋。
柳竹秋猜到朱昀曦会来,小声叮嘱:“待会儿见了他你什么都别说,我叫你走开,你就赶紧走,免得他看出破绽。”
夫妇俩来到大门外,朱昀曦的车驾刚走进街口。他来得匆忙,没使用正式的仪仗,只带了两百名护驾的骑兵。
柳竹秋与陈尚志到街边跪道接驾,朱昀曦下车看到她,好不容易才克服掉的郁闷感死灰复燃。
明明是他主动下旨把她许给了表弟,看她和陈尚志并肩仍觉嫉火难忍,草草说过“平身”,径直步入府邸,直驱灵堂。
国事艰难,他身边仅有零星几个肯真心为他出力的臣子,陈良机是扛鼎之人。
不说制定国策了,少了这位老臣,最重要的用人一则便失去了可靠的参谋,在大臣们倾轧日甚的当下,他该如何分辨忠奸贤愚?
痛失臂膀,朱昀曦心情沉重,亲手上香祭奠亡者灵位,吩咐陈维远:“传朕旨意,追封陈阁老为左柱国,太师,谥号‘文忠’。”
再吩咐侍从传令柳竹秋。
“叫她找个清静地方,朕有话问她。”
柳竹秋请皇帝来到外书房,进门后请他上坐,而后跪地听训。
朱昀曦目示侍从退到室外,居高临下打量地上的女人,仅仅一丈地的距离,双方却像隔着青冥高天,银河尚可架鹊桥,他们却是参商永难会了。
“你起来吧。”
“谢陛下。”
柳竹秋不卑不亢起身,礼仪得体地候命。
朱昀曦陪她站着,尽量表现公事公办的态度,以天子口吻问话:“朕叫你来是想知道陈家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陈良机又是怎么死的,死前可留下遗言,是何内容?”
柳竹秋一一作答,禀报的信息令朱昀曦更为震惊。
“陈良机真遭了钟启宇一伙暗害?”
近来他也为税改焦头烂额,浙派为首的反对党势力庞大,党羽遍及全国各地,用公开抵制和消极怠工来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