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曦拿冯如月不能生育做理由借腹生子她是知道的。
可让她出家的事难不成真是这位菩萨样儿的娘娘挑唆的?
冯如月忍着羞耻直言:“那时你待陛下太绝情,我们都劝不住你,我一时情急便想借太皇太后的势头治治你,悄悄对她说了你和陛下的事。陛下事先毫不知情, 后来也生气责备了我。我真不知道会在你们之间造成那样大的误会,如今想起仍很愧悔。”
柳竹秋对朱昀曦不存在误解, 听了这些话只对冯如月失望。
她敬重她的才华, 怜惜她的处境, 一遇时机便帮她争取权益, 结果反遭怨报。
她想必一开始就是抱着讨好丈夫的目的同我打交道, 枉费这满腹诗书, 思想之愚腐还不如乡野村妇。
伴着惋惜,柳竹秋对冯如月的看法转为鄙薄,不露声色道:“娘娘,时过境迁,这些事不提也罢。”
冯如月见忏悔不起作用,哀怨道:“你这样对陛下,我心里着急呀。古诗里都叹‘郎情似水,妾心如石’,你和陛下恰恰反着来。陛下多次被你无情刺伤仍痴心不改,我相信你非凉薄之人,为何要用这么过分的方式试验他,又想试验到何时呢?”
她坚信柳竹秋是在施展女人驾驭男人的惑心手腕,妄图彻底征服摆布朱昀曦。
柳竹秋懒得鸡同鸭讲,开门见山道:“娘娘就当臣女是薄情小人吧,臣女对陛下已无半分爱意,不可能以妻妾身份侍奉他,若他强令臣女入宫,臣女唯有一死。”
冯如月到底不敢强硬交锋,以柔弱姿态询问:“你对陛下死心断念,那跟我的情义也一起殉了吗?”
柳竹秋知她要使苦肉计,中规中矩道:“臣女说的爱意是私情,臣女仍是陛下和娘娘的臣民,忠心未曾改变。”
冯如月说:“你既忠心,可知我们如今的难处?陛下终日为国事烦忧,我在后宫也不安稳,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啊。”
朱昀曦即位后大臣们便催他立储,窦彪在辽东每每以防务为由向朝廷索要巨额军费。朱昀曦为安抚这头喂不饱的饿狼还得违心加宠于窦贵妃,为此又册立了冒舒妃、庄敬妃和齐宁妃三位嫔妃来制衡窦氏。
冒、庄、齐三女入宫后很快分别诞下一子,都仗着儿子野心勃勃觊觎后位。而朱昀曦对待这一问题也不似从前旗帜鲜明,无节制地拔高三女待遇,竟有从她们中间选拔新后的苗头。
冯如月预感她的后位迟早不保,怕新人上台,她这无儿无女的旧人将下场惨淡,迫切为自己找救兵,于是哀求柳竹秋:“我是个废人,呆在皇后的位置上只会拖累陛下,早有退位让贤之意。可目下宫中无人能担此大任,唯有妹妹你入宫方可主持大局。当年你为救你的义姐甘冒奇险,就不能拿出一半的情义来帮帮我吗?”
她知道让柳竹秋做皇后,她才能落得善终,并且想借她之手报复肆意欺辱她的妃嫔们。
在柳竹秋看来后宫争斗都是朱昀曦一手挑起的,对冯如月懦弱自私的心理洞若观火,不客气地冷声批驳:“臣女的义姐不曾要求臣女为她冒险,而娘娘您自己选了一条铺满荆棘的路,还要让我做您的鞋垫。原来我在您眼里不过工具而已。”
她不听冯如月辩解,擅自告退。
宫人们忙去禀报朱昀曦,说荥阳君要离宫。
朱昀曦明白怀柔已不中用了,恼恨道:“先让她去吧,量她也逃不护朕的手心。”
柳竹秋回到柳府,柳尧章夫妇正焦急等待着,宋妙仙、瑞福、苏韵也来了。
朱昀曦即位后下旨撤销宋妙仙的乐籍,宋妙仙脱离教坊司和锦云楼,恢复良民身份。
她想自己干点事业,没跟柳竹秋去成都,留在北京用积蓄参伙苏韵的珠宝生意,努力学习经营,还利用过去在青楼攒下的人脉广交朋友,在京城最繁华的正阳门大街开了座酒楼。
做买卖的同时搜集情报用于交换,交易对象涵盖官场、商场、江湖,如今人送绰号“九尾凤”,寓意手眼通天。
宋妙仙从柳尧章口中得知皇帝要纳柳竹秋为妃,不禁大骂昏君忘恩负义。
见到柳竹秋以后,第一句话便问:“妹妹,那昏君可曾为难你?”
柳竹秋听说义姐如今已是京城里响当当的女豪杰,听她说话口气比从前豪迈多了,笑道:“姐姐果然今非昔比,胆子比我还大呢。”
宋妙仙不屑道:“我是清楚他的底细才公道评说,何曾冤枉他了?你现下打算怎么办?我看他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你留下必定受害,不如我安排你逃走吧。”
柳竹秋拒绝出逃,看亲友们忧心忡忡,便一手挽住宋妙仙,一手牵了白秀英,欢笑着开解众人:“今日亲朋好友重聚正该设宴痛饮,且乐过今朝再说。”
她专心与众人叙旧,苏韵瑞福已生下一儿一女,都特地抱了来给她看。
柳竹秋轮流抱住打量,说:“两个都长得像韵之,以后都是美人。”
白秀英笑道:“我也说瑞福会生,像我们瑁姐就没体到我和她爹的长处,眼睛总这么小。”
柳竹秋说:“女大十八变,我小时候眼睛也小,跟豆子差不多,不信问三哥。”
宋妙仙不信:“这夸张了吧,那你这双眼睛是怎么变成现在葡萄粒般大的。”
柳尧章凑趣:“她那会儿没事就跟池塘里的金鱼比赛瞪眼,久而久之便瞪大了。明年夏天我也给瑁姐弄几缸水泡金鱼,让她多练练。”
大伙儿哄笑,柳竹秋又问起文小青和骆仇。
苏韵说:“家姐看上我们店里一个能干的掌柜,去年招赘在家。仇儿读书用功,已念完了四书,
明年想试试参加童子试。他们一家现在天津卫的分店,我已派人去送信了,他们接到消息就会过来拜望您。”
每个人都各得其所,生活有声有色,柳竹秋十分欣慰。
人们知她擅长苦中作乐,都强颜欢笑配合着,其实个个悬心,不敢做乐观预估。
入夜,客人们散去。
柳尧章背着妻子悄悄来到柳竹秋房里,郑重询问:“陛下当众开了金口,看来圣意已决,你能不能先跟我说说你的打算,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柳竹秋歉意地看着三哥,犹豫开口:“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若我执意抗旨连累了你,你会怪我吗?”
柳尧章已做好准备,含笑宽慰:“陛下宽仁,不至于迁怒我们吧。但秀英说即便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她也会支持你,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还不如她吗?”
柳竹秋闻言心酸,哽咽道:“三哥,你知道我这么做不是出于任性。”
柳尧章笑了笑,像少时那样抚着她的头安慰:“你这解释真多余,我若觉得你任性,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帮你了。”
他怀着自豪端详妹妹,会心笑道:“孟子说的通达天道的三种境界1,我只能做到‘尽心知性知天’,见过一些‘存心养□□天’的高士,你是唯一一个能做到‘夭寿不二,修身以俟’的。老实说以前我也对圣贤的学说产生过怀疑,谢谢你让我坚定了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