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曦真佩服她捅刀子的技术,总是准确无误插入要害,再干干净净拔出刀刃,让挨刀的人内出血。
明明没经历辛劳,他的眼神突然憔悴了,慢慢转头避看她。
“没人愿意被关进笼子……但你可知我从小就住在笼子里……”
他喃喃的低语似浓云覆盖柳竹秋的心田,在那里降下一阵冰雨。
“殿下……”
“这宫里有多少规矩,朝廷有多少纷争,国家有多少重担,我一条都躲不过……我只是想找个人帮我分担……”
暂时的真情流露让朱昀曦放下矜贵,以弱者的姿态凄凉求助,见柳竹秋迅速红了眼眶,泪光里含着如假包换的心痛,他顿时发觉自己无意中揪住了她的弱点。
柳竹秋最不忍辜负他人的真心,也知道这是必须藏好的软肋,赶紧叩头申告:“臣女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但本朝严禁后宫干政,臣女进了宫就如同折臂断腿的废人,只会为殿下增添负累。于家于国于己都无益处。”
这下朱昀曦彻底看透了她的心思,她过去的甜言蜜语多半是违心谄媚,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两情相悦,假若没有太子头衔,她大概懒得同他应酬。
可那又怎么样?她本就不是靠柔情蜜意吸引他的,他所求的也并非心心相映的爱侣。
才能、智谋、胆识、忠诚……她具备贤内助所需的一切优秀品质,能为他保驾护航,亦可替他披荆斩棘,他要做的就是俘虏她的心,将其牢牢栓在身边。
目前还不具备让她进宫的条件,不用施加逼迫。他理好头绪,发出哀伤的幽叹:“知道了,我不会再勉强你了,快起来吧。”
说着伸手搀扶。
柳竹秋局促进言:“君臣有别,殿下用平辈的语气同臣女讲话,臣女实在受不起。”
他笑道:“这可真不像你了,忘记之前是谁随便对我动手动脚,又亲又抱了?”
柳竹秋暗骂自己好色坏事,诚恳悔过:“臣女该死,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昀曦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忧伤失望,底色又是一片甘之如饴的宠溺。
“你是想从此和我生分了吗?”
谁能抵御一个大美人深情款款,楚楚可怜地哀怨?
以为太子真的陷入情网,柳竹秋自觉是背信弃义的李甲1,始乱终弃的李益2,羞惭地握住他的手。
“臣女以前对您发过的誓都是真的,若殿下再遇危险,臣女还会不惜性命保护您。”
朱昀曦甜笑点头,似乎已很满足,拉着她站起来,准备欲擒故纵地与之道别。
云杉突然足下生风地跑来,张皇禀报:“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二人吃惊,朱昀曦问:“母后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会突然来东宫?”
陈维远已气喘吁吁追来,这几天他都和禁宫里的眼线密切沟通,及时捕捉各处的风吹草动,刚刚收到消息时,皇后一行已穿过九龙壁,即将进入东宫。
“殿下,老奴猜是有人看到您接了柳大小姐入宫,跑去跟娘娘报信了。您快让柳大小姐藏好,别叫他们发现了。”
云杉要带柳竹秋去别处躲藏,柳竹秋走出两步被朱昀曦抓住。
“不行,如果是有人泄密,你一离开这间屋子就会被他们搜出来交给母后。”
这会儿她躲到那里都不安全,必须由他亲自守护。
他环视屋内,见墙角有只带锁的大木柜,是以前用来储藏书籍的,忙将柳竹秋推进去,锁好门锁,对陈维远说:“你去禀报母后,说孤在这里备了茶点,请她来这儿坐。”
柳竹秋缩在柜中一角,像羊圈里的羔羊,担心牧羊人能否抵御恶狼来袭。
不一时,听见大队人涌入静室,朱昀曦恭敬拜礼:“儿臣有失远迎,望母后恕罪。”
章皇后不冷不热回道:“太子免礼,前些天你卧床不起,我怕打扰你养病,今天听说你已好多了,就想过来看看。”
她落座后也让朱昀曦坐下,随行的侍女打开漆盒,取出几样细点和一盏盖碗汤,呈到太子跟前。
“我想你病后体虚,需要滋补,让御膳房炖了虫草燕窝石耳汤,你快趁热吃吧。”
陈维远对皇后提着十二分的戒心,不等朱昀曦反应,先鞠躬申言:“启禀娘娘,陛下有旨,太子殿下病体未愈,饮食须严格遵照医嘱,除三餐外不得再进其他食物。况且这药膳是否对殿下的病症还未可知,若殿下吃了不受用,甚而激起不良反应,陛下定会怪罪,还请娘娘见谅。”
章皇后见这老太监敢当面给她难堪,相信他真是受庆德帝指使,躁怒道:“陈维远,本宫是太子的母亲,难道会害他不成?竟敢搬出陛下来压我,你这分明是在挑拨我们夫妻母子的关系!”
命人拖出去杖责四十。
朱昀曦急忙求情:“母后息怒,陈维远是怕父皇责罚,情急下才对您出言不逊,儿臣回头定会代您责罚他。”
严厉训斥陈维远,喝令他退下。
陈维远忧心忡忡地离场,剩下云杉踧踖不安,惊见太子端起那汤碗,向皇后说:“这是母后的心意,儿臣绝不浪费,这便喝了它。”
说罢揭去碗盖,拿起调羹搅拌均匀,一勺接一勺吃起来。
章皇后见他知趣,终于露笑,等他一刻不停地吃了半盏,以闲聊的语气问话:“听说你刚刚召了一名女子进宫,那是什么人?”
柳竹秋见皇后果是冲着她来的,更小心地隐藏气息,估计上天是在拿她的小命做试题,检测太子的应变能力。
朱昀曦临场还算镇定,笑道:“就是儿臣养在漱玉山房的那名侍女。”
皇后又问:“怎么突然想起召见她?”
“那丫头娇痴可爱,儿臣病重憋闷,想拿她逗乐。”
“这么有趣的女子,我也想瞧瞧,你这便召她过来吧。”
“实在不巧,她在宫外感染了风寒,儿臣怕传染给宫里人,已命人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