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心头一紧,怨皇后惩罚手段太狠,幸好许太后懒得操这闲心,笑谑:“她名声在外,哪个正经人家愿意要这样的媳妇。让她低嫁,柳家又必不乐意,哀家犯不着做这种两头不落好的事。结果是好是歹,看她自个儿怎么修吧。”
赏花会结束,内官将众女送回至东华门前,命她们自行出宫。
先时与柳竹秋讨论诗文的那拨女孩子围住她道谢,纷纷摘下首饰赠送,作为定交的礼物。
其他女子见状相继致谢赠物,连最开始不愿搭理她的那些人也来赔罪,都说从前道听途说错怪了她,今日方知柳大小姐内仁外义,智勇双全,对她心服口服。
柳竹秋收到太多馈赠,双手拿不了,先用袖子兜着,回头发现刚才还跟她说话的左敏兰不见了。
四下寻找,见她在远处和一名女子对话,看双方的情态似在吵架。
她快步走过去,二人果然争执激烈,左敏兰见她来了,一把拉住告状。
“季瑶姐姐,你快帮帮我。这位姐姐头上戴的花钗是我表姐的,我请她给我瞧瞧,可她说什么都不肯!”
柳竹秋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小姐的发髻上,看到那支累金的玫瑰花金钗,她也蓦然惊诧。
这花钗的形状颜色像极了萧其臻所给图纸上描绘的永定河无名女尸佩戴的金钗。
那金钗被县衙的库管盗卖,又经当铺转售出去,莫非落到了此间?
她保持淡定,先向那小姐行礼,询问名姓。
小姐对她还算客气,礼貌自介:“我叫李梦娇,父亲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
柳竹秋又问左敏兰:“你表姐的花钗丢了吗?”
左敏兰皱起的小脸露出难过:“不止花钗,连她人都丢了……这事说来话长,但这位李小姐戴的这只花钗真是我表姐的。样式是表姐自己想的,当初还找我参详过,我绝不会认错。”
李梦娇生气:“这金钗是过年时兄嫂送我的礼物,听你的口气竟像是我从你表姐那里偷来的。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何故这般污蔑我?”
柳竹秋按住左敏兰,替她向李梦娇道歉,接着和气问:“敢问李小姐这只钗可是令嫂从当铺买来的?”
李梦娇陡然惊愣,语气不确定了:“这我还真不知道。”
柳竹秋提出一个公允的识别方法,让左敏兰先说出花钗的尺寸重量和构造细节,再让李梦娇摘下来,出宫后到附近商铺借来木尺和戥子测量比对,结果与左敏兰所说的完全相符。
“花钗戴在您头上,她就算能说对外形,也蒙不出尺寸分量。兴许她表姐先将花钗典当,再经人转手卖给了令嫂,才会酿成误会。”
左敏兰含泪辩解:“我不是想要回东西,只想通过这花钗寻找表姐的下落。”
柳竹秋怀疑她表姐就是永定河上的无名女尸,这花钗是重要的证物,必须索还,便和李梦娇协商:“小兰的表姐下落不明,说不定出了意外,若查出来这花钗就是个物证,小姐留着它没好处,我愿出五百两银子求购,不知你可愿意?”
李梦娇的父亲在司法部门任职,她耳濡目染听说过不少刑名案件,对此警惕性强,也担心这花钗涉及刑案,会无端招祸。况且五百两银子足够再打好几只这样的首饰,计较片刻点头道:“今日幸蒙柳大小姐搭救,我等方能脱险,您有要求梦娇自当从命。”
柳竹秋接过花钗,保证回头就送银子去她家,李梦娇客套两句,作别而去。
柳竹秋先让左敏兰保管花钗,将她带到柳尧章家问话。
左敏兰曾向她提到她的表姐名叫常冬香,几年前已出嫁,丈夫金士俊现任吏部郎中。
左敏兰说常冬香是去年六月失踪的,这点也与永定河无名女尸的死亡时间契合。
柳竹秋纳闷她的夫家和娘家人为何不报官寻找。
左敏兰面色羞惭:“你有所不知,这是件见不得人的丑事。金家说冬香姐姐是跟人私奔的,传出去家人亲戚脸上都无光。”
“他们可曾当场捉奸?”
“没有。”
“知道奸夫是谁吗?”
“不知。”
“那你表姐私奔时可曾有人瞧见?”
“也没有。”
“既如此,无凭无据全是她婆家人一面之词,你舅舅就不担心女儿被他们谋害后毁尸灭迹,再编出瞎话来蒙骗娘家人?”
左敏兰眼泪滚出来,悲伤道:“冬香姐姐命很苦,从小就没了娘,后面这位舅母为人刻毒,一贯虐待她。只说一件事你就知道这人有多坏,那时她的陪嫁丫鬟叫雪姑,与冬香姐姐的旧名重字。她不让丫鬟避讳,反叫冬香姐姐改名,故意颠倒尊卑,好让下人们帮她作践冬香姐姐。”
柳竹秋脑中炸出火花,追问:“那你表姐的旧名叫‘雪香’?”
左敏兰点头,接过她递来的手绢拭泪,没看到她的内心已是霹雳弦惊,的卢飞奔。
文安县无名男尸头上的刻字寓意一个名唤“雪香”的女子,数月来太子和萧其臻多方搜寻无果,柳竹秋一度疑心错解了那组字谜,而今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神仙才会想到这“雪香”是个旧名,定是死者的冤情上达于天,才会促成今日的机缘。
她深入询问得知常冬香是去年六月初三独自去安国寺上香时失踪的,联系当日萧其臻在女尸手里发现的僧人坏色衣碎片,推测常冬香的遇害与安国寺僧人有关。
掌握这些情况后,她向左敏兰直言永定河无名女尸的相关案情。
左敏兰一直疑心表姐失踪的真相,已做过最坏设想,听说那女尸很有可能是常冬香,震惊之余倒不是不能接受,拉住柳竹秋的手哭求:“你去跟萧大人说说,让我看看那尸首。就算脸上身上全烂光了,凭衣服也大致能认出来。”
柳竹秋修书通知萧其臻,萧其臻接到消息后火速派人调取女尸的衣物,亲自送到柳尧章家,传进内院供左敏兰辨认。
左敏兰忍住恶臭仔细翻看已有些腐朽的衣衫裙裤,拣出一根汗巾惊恸大哭。
“真是我表姐,这汗巾上的络子是我亲手帮她打的。”
柳竹秋搂住她安慰一阵,让白秀英陪着她,命春梨将萧其臻请到书房叙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