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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1 / 2)

佩安瞳仁骤张, 嘴唇翕动,似乎想辩驳些什么。但在卡珊卓近距离的注视下,他的眼神逐渐像石子惊动的水面, 轻微而明确地震荡起来,带起闪烁的幽光。

而后,宛如遮蔽眼前的帘幕被挑起掀开,卡珊卓眼中所见之人的面容与身姿骤然变样:

周正得找不到任何瑕疵的五官,超乎天然宝石纯粹的湛蓝眼眸,发丝宛若流金灿烂,头戴月桂冠冕……从头到脚再无亚该亚人佩安的痕迹,在她面前的正是勒托之子阿波罗。

卡珊卓看着金发神明那熟悉的脸容, 缓缓缩手。是她主动进攻挑破他的掩藏身份的面纱, 真的确认她鼎沸的怀疑并非臆想, 她反而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会那么爽快地坦白身份。

“你……是何时心生怀疑的?”阿波罗哑声问。

“一开始……?”卡珊卓眼睫快速眨动着, 只有这个小动作泄露了她剧烈起伏的心绪,她听上去平静得不可思议, “第一次与‘佩安’见面, 我就感到似曾相识,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你。”

阿波罗抿唇, 表情混杂着惊叹与些微无法掩饰的难堪。

“毕竟, 我也并非完全不了解你, ”她顿了顿, “但有很多时候,我确实以为只是我多心了, 毕竟你——”

始终没等来下半句, 阿波罗不由问道:“我什么?”

“我没想到你也能表现得那么……平易近人。”

那么近乎“正常”。

阿波罗对她的潜台词有些不满, 扬起眉毛:“我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我观察过凡人待人接物的方式, 也仔细拟定我该以怎样的面貌、身份与态度出现在你面前。”

卡珊卓没说话。

谈及准备工作时展露的那点信心顿时又开始消散,阿波罗试探性地从扣住手腕改为捏住她的手,而后将机关匕首的柄朝向她,小心地递还过来:“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

卡珊卓手腕一甩,缩进空心手柄里的刀片再次弹出。她将匕首归鞘,抬眸切入正题:“为什么要伪装成凡人接近我?”

阿波罗唇线绷紧,仿佛无法作答。

她深吸气,又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为什么要装病?为了诱导我去你的神庙?”

“不,”他即刻否定,尴尬地停顿数拍后才继续说,“我原本只是想知道,在‘佩安’病倒后,你是否会去探病。”

卡珊卓讶异地挑了一下眉毛。

阿波罗眸光闪动数下,颇为艰难地坦诚道:“我并非没有想过,你也许会造访我的神庙、向我祈祷。但那并非我的初衷。”

他说着咬了一下嘴唇,仿佛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我……竟然对自己塑造出的幻象感到嫉妒。”

一旦起了头,剖白心迹就变得容易许多:“我害怕你真的会爱上‘佩安’。”

卡珊卓怔了怔。

阿波罗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你之所以执着于‘达芙妮’与自己的区别,也是相近的缘由?”

她张了张口,有那么片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兴许要怪神明那包含一圈暗金色的眼瞳有种非人的奇异魅力,一旦全神贯注地对视,就会从脑髓到尾骨陷入恐惧又兴奋的麻木。她抽息一记,看向他的鼻尖,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继续逼问:“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阿波罗没开口。

也许有赖身为宙斯之子的自尊,在难以辩驳的质询面前,他的第一反应并非编造谎言狡辩,而是选择沉默。

一股没来由的愠怒骤然涌上卡珊卓心头。她推开阿波罗,要从他与箱子之间的空隙挣脱出去。阿波罗下意识要阻拦,动作却在半途僵住,任由她贴着他的身体如游鱼般穿过。

卡珊卓动得急,不小心将搁置在旁侧的里拉琴带到地上。

乐器落地,琴身上端的木头支架折断一截,空弦发出嗡的一声哀鸣。

这把里拉琴算不上名贵,但很趁手,卡珊卓不由心痛又懊恼地绷紧嘴唇。

阿波罗默然俯身,指掌抚上里拉琴的残骸。淡淡的金光笼罩琴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乐器就复原如初,表面甚至还蒙上了一层原本没有的低调光晕,简直像是镀了一层金色辉光。

他站直了,信手拨弄了两下琴弦。

与此前“佩安”那笨拙僵硬的演奏截然不同,在殿室中响起的是音乐的守护神弹琴时理应拥有的绝妙音色。而那婉转柔和的旋律,正是卡珊卓刚才所弹奏的那首《达芙妮》开头几句。当然,是她身为达芙妮时没能完全学会的、更为复杂精巧的原来版本。

“你愿意再听我解释几句吗?”阿波罗说着将里拉琴递还给她。

卡珊卓接过。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附着了金光的乐器连触感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抚摸着琴身音箱龟壳光滑的外表,尽可能平静地说:“我在听。”

“我知道如果以本来的面貌与你相见,你会紧张,会充满顾虑,”他回忆当日神庙中重逢的情形,唇角现出涩然的笑意,“而且在正式与你见面之前,我也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意——只是悄然旁观是不够的。”

“所以你选择给自己捏造的身份,是一个有资格求娶我的亚该亚王子。”卡珊卓的话语中有温和的嘲弄,很像藏在花叶深处的软刺,不足以见血,但会扎人。

阿波罗吃痛地眨了一下眼睛,下结论似地说道:“我隐瞒身份来到你身边,你感到不快。”

她牵紧唇线,开口时声音古怪地颤抖着:“我做过类似的更过分的事,不是吗?我很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在欺瞒方面谴责你。”

金发神明的瞳孔困惑地收缩,他认真地观察着她那陡然变得不稳的表情,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但我还做了别的令你不快的事。”

卡珊卓与他的目光互相瞪视般焦灼片刻,她的肩膀脱力地垮下:“是选择权的问题。”

阿波罗眼神闪烁,努力解读她抛出的词组潜藏的意思,但明显未能成功。

她不禁笑了一下。

这个瞬间,卡珊卓首先感到的是失望。她因而必须承认,在不知不觉间,她开始期望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阿波罗能够主动想到,他可以从他的神龛上低下来些微,从她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以便理解她的想法——为何她无法忍受他紧密而令人窒息的爱恋,为何在重逢后她依旧无法轻易决定与他投身爱河。

但什么都不说,只是期盼他能够与她心领神会终究是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