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又行了半日,到驿站时,那人反而醒了。
平安从马车上下来,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侍女的胳膊上,抬起头时有风撩过发丝,端丽眉眼依然生动温和。
那人衣衫破落,有侍卫好心给了他一件大氅,只虚虚披在身上,更衬得形销骨立。
他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是上面纵横的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他本是木木地盯着平安公主的方向,见她似有所觉,回头望过来,连忙低下头去。
这感觉似乎有点眼熟,但可能看错了。
平安知道自己爱多想,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晚上吃红豆薏米粥时,外面忽然乱哄哄的。
过了一会儿,房门猛地被推开。
平安愕然地抬头。
侍卫们也急得满头大汗,那人怎么力气那么大,拦都拦不住,明明才刚醒过来没多久,跑的也那么快,跟公主那只发起癫时的兔子似的。
那个被救下的人,风卷残云一般闯到公主的屋子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
一下,两下,叁下……
不知到底磕了多少下,身后追着他进来的侍卫,和举着勺子楞在那里的平安,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气氛陡然安静的有些窒息。
太怪了。
那人头深深埋在地上,声音嘶哑,像喉咙里有刺痛的伤口般,一字一句道:“谢公主救命之恩,草民无以为报,请求侍奉公主殿下身侧,做牛做马,万死无悔!”
公主的贴身侍卫大惊,不禁暗想,谁让你侍奉啊,怎么就赖上了呢?
平安也被吓了一跳,看看他,又看看那些侍卫,好半天才干巴巴道:“你,你先起来……”
她似乎是想拒绝。
那人不肯起身,声音越发沥血,“公主若不肯答应,草民……”
“草民今日就撞死在您面前,以示忠心!”
若是能仔细去想,便知这并非什么真心,而是狼子野心。
能够说出这种话,以自身性命相要挟,着实有些胆大包天了。
但平安顾不上那么多,只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留下来便是了。”
左右找人调查清楚底细,若干干净净,充做禁军也未尝不可。
那人这才郑重又行了大礼,起身跟着那些侍卫退下了。
他跟着一群人睡在一个房间中,躺下便闭上眼睛,任凭旁边人再怎样猜测揣摩,或谩骂讽刺,他都无动于衷。
“没想到这人这么有本事,直接就留在殿下身边了……”
“诶,这人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黑暗中,渐渐地,大家都睡着了。
他这才起身,动作轻巧,一看便身负轻功,他一随手摸了一枚禁军的牌子,揣在怀里,才又重新躺下。
潞州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柳容兮。
他默默想着,没有任何人知道,火是他放的。
这样,就不会传出自己决策失败,导致败仗。
大家只会以为李殉愤死抵抗。
他倒不在乎什么美名,只是今日卧薪尝胆,所受的屈辱,来日才能顺势东山再起,他不可自毁名声。
这样算计着,他又想起两次看到平安公主时的情景。
在马车那里,她被众人簇拥,云淡风轻,而他缩在角落里,形容渗人。
在房间里,她亦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而自己却卑微如地上的尘土。
倒是没有嫉恨的,李殉想,只是觉得,以后她更凄惨的时候,回忆起这些,表情一定更加美妙。
他嘴角露出控制不住的笑意。
殊不知自己像面对赌桌的赌徒,疯狂又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