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宇楼阁,飞檐走势,如龙脊一般穿过半个京城。
大沧叁十年初春,树影婆娑的夜晚,几个衣着宫裙的少女提着篮子从长廊上静默穿过。
殿内空旷,少女们走过,不经意间掉落一朵粉色的蔷薇,被一双素手拾了去。
来人温声问询,“平安还在闹脾气?”
领头的少女听闻,慌乱跪下,后面的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沉大人安好。公主正准备休息,奴婢这就着人带您去外殿。”
沉大人是丞相嫡子,又是公主习字的先生。
本来稍大些的公主是不能再和外庭的官员接近,一是避嫌,二是怕心怀不轨之人。
可是平安公主先前不过是撒娇般的跟陛下说了一句:“先生不来,我吃不下饭。”
从此这人便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寝宫。
沉大人十九,生得俊朗,脾气温和,如今大病初愈,过来看望刚刚从浮云皇寺回宫的公主。
沉折被引去了外殿,红帕便回身垂眼找到了正坐在窗边发呆的殿下。
平安正端坐在窗下蒲团上,双手扒着窗棂,乌黑长发垂在地面。
自从回宫,她就成了这样神思不安的模样,本就有厌食之症,这下更是瘦了许多。
红帕心疼地看着她,“殿下,沉大人求见,您就……见一见吧……”
听到沉折,平安忽然有些恍惚,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此人了。
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喜色,她慌忙爬起来,“红帕,为我梳头。”
平安提着裙摆从内殿跑出来时,珠帘发出伶仃脆响,她着了绣着金色牡丹的雪白宫裙,人往那里一站,拘谨又紧张,平添几分陌生。
目光掠过沉折,泫然欲泣。
手里的蔷薇花滑落,沉折一时怔住了。意识到失态,立马起身行礼:“臣下参见公主。”
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低压,“先生不必多礼。”
沉折忽而笑了,声音里几分失落:“有月余未见,平安与臣下竟生疏成这般。”
在他心里,平安公主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今日给人的感觉却忽然变了。
像敛尽了懵懂,初露人间模样。
“先生言重了。”
对于沉折来说,他只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平安公主,在此之前曾日日相对,是比较亲近的关系。
可是对于平安来说,却已经经历了太久。
她不禁心中一阵怅惘,最年少时的情愫终究随着沉重的经历化为云烟,再看见沉折,只剩下淡然的释怀了。
“我大病一场,不知殿下远行,殿下不在的时候,曾写信送至浮云皇寺问安,不知殿下可否收到?”
沉折捻着衣袖上的花纹,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平安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沉折越发失落的神情。
倒流香炉中的沉香如玉倾泄。
寂静中,沉折想起自己病还未好,听闻公主回宫,便急匆匆赶过来,就是因为先前曾听到的一则消息。
“殿下,”沉折温声问道:“听闻陛下要为您订婚,是新入京的镇国小将军。”
平安倏地抬眼,屏住呼吸,“先生特意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前世没有这一茬。
那时沉折应是听了消息,或是他的父亲有意叮嘱,沉折再未入宫,不曾与她说过任何感情之事。
现在这样问,难道是……
“小将军年少有为,乃人中龙凤,听闻外祖也是前朝功勋,陛下的决定,确实极好。”
这些话平安都要听腻了,她挥手打断了沉折,“先生,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吧,我刚回宫,有些乏累。”
说完,她便起身要走。
确实喜欢过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在记忆中不断美化修饰,以至于前世到死,李殉还要冷言嘲讽一句,说什么心心念念的沉折。
而如今,他倒又一次叫人失望。
平安站在窗下,目送着沉折从殿外廊道上离开,眼底忽然湿润起来,泪落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