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恐惧。
这方面,殷离佩服师昭。
要知道,魔神自从现世之后就不曾有过任何喜怒,她却让魔神亲自动手惩罚。
殷离正要告退,忽然听到青年冷冽的嗓音:“本尊为什么要惩罚她?”
殷离:?
殷离一头雾水,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因为……她不忠于您?”
巫羲沉思很久,才淡淡点头,“也许是。”
他看到她与别人肢体相触,闻到那难闻的气味,的确是认为她不够忠诚。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但总归是有个理由。
虽然他懒得去想理由是什么,魔神想杀谁,惩罚谁,从来不去过多思考。
待到殷离退下,又过了足足三个时辰,皮肉新生的少女才被捞出水面。
她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新生的肌肤散发着莹亮的光泽,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湿漉漉的娇躯伏趴在巫羲脚下。
她全程是清醒的。
正是因为清醒,她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抱着巫羲的腿,依恋般地将脸颊贴上去,“魔神大人。”
“知错了?”
“昭儿错了。”她说:“只要是您赐予的,就算是惩罚,昭儿都愿意承受。”
突然又好像……变成了之前那个乖孩子。
巫羲甚至有点想摸摸她的头。
他俯视着她,却没有动,目光扫过那些邪灵,没有阻止它们继续将她拖下去。
后来的“惩罚”轻了不少。
整整一日,师昭几乎觉得自己死了很多次,无数次濒临崩溃,却还是凭着一口气撑了下来。
最终,她赤.裸地蜷缩在玉台上,用湿润的眼睛望着巫羲,小声道:“您消气了吗?”
“……”
“您要是消气了,我能抱您吗?”
巫羲没有允许,也没有拒绝,少女便艰难地拖着身躯蹭过来,忍着疼抱住他的腰。
巫羲本想推开她。
但看她可怜得像被抛弃的小狗,又没有抬手。
“我喜欢您。”
她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嗓音带着浓烈的眷恋,“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
巫羲低头,看着她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地重复着“喜欢”两个字,完全失了冷静。
他说:“师昭。”
少女的肩一抖,抬头看他。
眼泪像断了线珠子,打湿了灵秀的小脸。
她用那种不加掩饰的、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着他,“我真的好喜欢您啊。”
——如果她的喜欢只有三分,那她就要让他感觉到十分的喜欢。
就算他不懂什么叫喜欢。
如果被满溢的爱意包围,还会不懂吗?
魔神真的永远不会动情吗?
即便是面对着无条件追随、为他疯狂隐忍、连惩罚都是享受、甘于沉沦的爱慕者?
师昭不知道。
师昭想彻底疯一次。
比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地讨他欢心,她想让他喜欢她。
不,是爱上她。
她能做到吗?
师昭哭着闭目,小心翼翼地蹭着巫羲的衣衫。
当夜,是黑蛟将被毯子裹好的她送了回去。
师昭浑身疼得厉害,第二日还要勉强打起精神,去应对宗门大比。
她全程几乎是边打边哭,连对手都惊了,然后在对手的震惊且迷茫的目光下,流着泪的少女将他一剑挥下擂台,转身就跑。
其他人:???
顾让:“喂!师昭!你上哪去!”
少年飞快地追了上去,其他人表情各异地交换眼神,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小俩口吵架了?
顾让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师昭在搞什么,等他追上师昭,就看见她满眼的泪,蜷缩在角落里发抖。
顾让一惊,皱眉道:“你怎么了?”
师昭咬着牙说:“我没事。”她只是很难受,不受控制地想哭。
她也是故意让顾让察觉不对追上来的。
她和顾让靠得这么近在说话,魔神大人肯定又会不悦吧?
师昭脑子里蔓延着疯狂的想法。
等顾让送她回到了住处,她又用剑穗召唤了魔修。
这次是黑蛟出现。
“我要去幽月山。”师昭说:“不用特意去告诉魔神大人。”
黑蛟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但还是带她去了,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师昭一边哭一边走到那寒潭边,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哗——”
水花迸溅的声音。
黑蛟大惊:“师昭?!”
水面上逐渐漫出殷红的血,像绽开的一朵朵血花,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瞬间,黑蛟以为她死了。
可是她活着从万年潭水中爬了出来,哪怕是在黑夜中,那新生的肌肤也美得犹如美玉一般,皎皎生光。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纵使是黑蛟,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瞬间。
“送我回去。”她甚至只能趴在地上,咳着血,央求他。
黑蛟看得胆战心惊,把她送了回去,过了三日,再次被她召唤,送到了此处。
一次又一次。
只要师昭与旁人接近分毫,她就会主动跳入这里。
黑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哪有人这么自残的,她这是想不开么?
这万年寒潭何其恐怖,这寒潭水乃是由魔神的元神浸泡而成,里面蕴含的并不是灵力,而是神力,虽能促进皮肉再生,可它对凡人的损伤也极其可怕。
它甚至能溶解邪灵。
一个健全的魂魄长期浸泡在里面,长期下去魂飞魄散都有可能。
黑蛟提醒了师昭,师昭没有搭理,他又去禀报魔皇,殷离听说之后又几分惊讶,但却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她自愿,那便由她去。”
“神尊近来因为寻觅镇魂石之事烦心不已,这等小事,也不必告知神尊大人。”
黑蛟犹豫:“可是万一她……”
“那也是她自找的!”殷离脸色一沉,警告黑蛟:“若让我发现你敢打搅神尊——”
黑蛟惶恐道:“属下不敢。”
殷离便满意地笑了。
他要看着师昭自寻死路。
已经算不清是第几次跳进去了,师昭大病了一场,连最后一次宗门大比也没有去参加,对外宣称是染了风寒,谁也不见。
师窈听说师昭病了,想起之前冤枉她之事,犹豫了许久,还是主动来探望。
谁知一推门,却发现小姑娘蜷缩在床上,呼吸急促。
“这是怎么回事?”师窈大惊失色,轻轻去推师昭:“师昭?师昭?你怎么了?”
师昭从一片混沌中苏醒,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姐姐的容颜不断地摇晃、重影。
是谁?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巫……巫羲……”她喃喃着,师窈侧耳去听,只听到“巫”字,只当她是在说胡话,又起身要去叫白梧长老前来看看。
刚出竹屋,黑蛟便将她打晕,拿法宝吸取了她这部分关于师昭的记忆。
——“如果有人来探望我,不管是谁,都不要让他们去找来其他人。”
这是师昭事先吩咐的。
黑蛟不明白她好端端的闹自杀干什么。
师昭其实很想活。
可她更想让巫羲喜欢她。
只有魔神动心,她才可以真正的什么都不怕了。
而魔神何其精明?
他清楚她的贪婪、自私、谎话连篇。
让他相信她的感情,那便连一点点做戏的感觉都不能有。
师昭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但她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她越挫越勇、百折不挠,也许这也是《寻道》中恶毒女配的“人设”。
师昭这一觉睡了很多天。
再次醒来时,她问黑蛟:“魔神大人近日忙完了吗?”
黑蛟简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有问必答:“近日应该会回幽月山,但未必是今日。”
师昭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按照往日他与她欢好的频率,大概也便是这几日,他会想起她的。
应该……会吧……
其实师昭也不确定。
她服了几颗让自己打起精神的丹药,站起身,说:“再送我去一次吧。”
这一次,她要泡双倍的时间。
-
巫羲去了一趟其他仙门。
为了搜寻镇魂石的下落,他频繁地动用万千魔潮攻伐修仙界,一个个灭了那些宗门,逼问镇魂石。
巫羲此刻正站在其中一个宗门的大殿上。
满地都是尸体和鲜血,有些人的死状极其诡异,有被踩断脖子死的,有被拧下头死的,还有被活生生吓死的。
如今只剩下一个女掌门。
巫羲掌下的女子坐在血泊里战战兢兢地发抖,巫羲俯身,俊美的容颜逆着光,犹如高洁的神。
他问:“镇魂石在哪里?”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
她生了一双漂亮的杏眸,云遮雾绕,引人遐思。
像师昭。
巫羲盯着她,脑海中莫名浮现了师昭带泪的小脸。
那孩子蜷缩在他怀里,不断地重复着“好喜欢您”。
眼前,这女子哭着摇头,不断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巫羲突然问:“什么是喜欢?”
那女子一怔,“什、什么?”
下一刻她惨叫一声,鲜血四溅。
巫羲兴致索然地掷开手中的头颅,宽大的黑袍从长阶下拂过,他迎着刺目的阳光,看到臣服在他脚下的乌泱泱的魔族大军。
莫名烦躁了起来。
他转身道:“回幽月山。”
巫羲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魔宫。
这青年在寂静的魔宫里站了片刻,想让黑蛟把师昭带来,想了想还是划开裂隙,亲自穿梭到了灵墟宗。
她的住处静悄悄的。
巫羲走入空荡荡的竹屋,没有看到师昭。
他皱眉。
右手隔空一抓,黑蛟便被凭空抓了出来,一看是魔神,慌乱地跪倒在地。
“神、神尊大人有何吩咐。”
巫羲:“她呢?”
黑蛟知道他在问师昭。
可是……
黑蛟犹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师昭她正在幽月山……”
“……在那万年潭水中泡着。”
最后这句话,黑蛟没敢说。
下一刻,巫羲便消失在了风中,他沿着幽月山行走,穿过无边无际的灵素花花海,抵达深渊底部,最后,他站在崖顶,才非常迟钝地想起来一个地方。
——他惩罚她的地方。
在这方面,巫羲比凡夫俗子还迟钝。
他来到那寒潭边,却看到空气中飞散着许许多多的光点。
——那是魂魄将散去时溢出的元气。
巫羲眸子倏然一寒。
他不假思索地抬手,掌心对准空中散开的元气,将它全部吸纳在掌心,黑如鸦羽的长睫垂落,万年冷淡的容颜在触及被浸得血红的潭水时,终于第一次产生了涟漪。
“师昭。”
潭水中的少女双目紧闭。
巫羲走入潭水中,将她打横抱了出来,湿漉漉的小姑娘靠在他的臂弯里,连呼吸都没有。
巫羲将那些元气推入她的体内,将自己的神力也送了进去——这潭水由他的元神滋养而成,只有他的神力才能将她救回。
她体内的寒气太重了。
……这是泡了多少回?
巫羲又将黑蛟隔空抓来,眸底溅火:“怎么回事?”
黑蛟跪着,战战兢兢道:“是、是她自己非要跳的,每当她与别人接近一次,她就会自己跳进去一次,说是……您会不高兴……”
——“我喜欢您。”
巫羲又想起了她说的话。
就在此时,怀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呼唤。
“魔神大人……”
巫羲低眸。
怀中的小姑娘奄奄一息地抓着他的袖子。
散开的长发犹如沉浮的海藻,双眸携霜带雾,被寒潭滋养多次的肌肤,犹如月光一般柔软莹亮,犹如暗夜中的妖精。
“我真的很听话了……”
她充满地渴求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可以亲亲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