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的叹息声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谢书辞回头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把他想得太过分,但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别扭,把谢安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倒是没有急着催楚闻风走快点了。
他和谢安并排走在一起,楚闻风两人有意无意地主动跟他们拉开距离,司空业那厮没什么眼力见再加上又爱添乱,凑上来就想跟谢书辞说话。
谢书辞有心事,对他爱搭不理的,他没得到什么回应,干脆扭头找楚归意说话去了。
三人逐渐往前走了去,留下谢书辞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谢书辞十分刻意地将头偏向一边,他觉得这事儿吧,太奇葩了,说起来他觉得好笑,昨天还你侬我侬,今儿站在一起,谢书辞都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
不是谢书辞不想说话,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跟谢安说什么。
是,他知道谢安是萧寻了,还是舍不得走,那不代表他能没有隔阂地跟谢安相处下去,他不是楚归意或者楚闻风,他见得不多,也不识广,他真的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那么通透。
“在想什么。”谢安跟在身边,侧头向他看了过来。
谢书辞抬起眼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
谢安抿了下唇,垂着身侧的手碰了碰谢书辞的手,温热的大掌包裹着他的手背,谢书辞下意识往回抽了一下,没抽动。
“我就在这里,与其想我,不如跟我说说话。”谢安道。
谢书辞情真意切地叹了声气,“我跟你说什么?跟你聊聊哪种杀人手法更快?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你一共杀过多少人?”
闻言,谢安沉默下来。
他清楚,要真正把谢书辞心中对自己的恐惧根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而且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心,可是,似乎在对于谢书辞这件事上,他比对待任何事物都要有耐心。
谢安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眸光沉沉,“谢书辞,过去的我的确是你认识的那个样子,生命对于我而言,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可是我变了,因为你。”
谢书辞教会了他许多道理,让他第一次尝试去珍视一个弱小的生命,第一次产生后悔退缩的念头。
谢安的话回荡在耳边,谢书辞像是被烫了一下,耳尖泛着一圈红晕,低下头去。
他知道谢安变了,也能感觉到他的的确确喜欢着自己,但是,谢安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不愿意跟他一起过普通的生活。
下山的路上,谢书辞始终处于沉默之中,他心乱如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安不愿意跟他过普通的生活,那他一直陪着谢安不就行了?
可是,谢书辞本就是个普通人,这样跟他身边,陪他一起卷入各种危险又神奇的事里面,还要面临着随时可能压抑不住杀性杀了自己的谢安,谢书辞真心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
如果最后一切都会往原来的轨迹上走,就算谢安不杀他,谢书辞迟早也会被“剧情杀死”,因为他原本就是个早该死了的炮灰。
或许是察觉到这一路上,谢书辞的心不在焉,谢安扣着他的手指紧了紧,在沉默许久之后,说:“谢书辞,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放你离开。”
谢书辞脚步一顿,怔怔地看向身边之人。
谢安幽深的眸子看着他,沉声道:“暂时,放你离开。”
谢书辞目光呆滞,心一下子像是空了一般。
他宁愿放自己离开,也不愿跟自己一起离开?
谢书辞又感觉到了窒息感,比起提心吊胆地留在他身边,居然是……他主动让自己离开更让谢书辞感到窒息?
谢书辞神色逐渐黯淡下来,他将谢安抓着自己的手用力推下去,这一回,谢安没有再用劲,干脆松开了他。
“知道了。”谢书辞点了点头,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大步向前走去,想追上楚归意几人,心中堵得慌,心里空落落的,同时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他不就是想离开萧寻吗?不就是想远离他和司空业这些人吗?谢安满足了他,不强迫他,他不是应该觉得开心吗?
可事实上,谢书辞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的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慌乱,和发现谢安真正的身份时,一模一样的慌乱。
他没有再管身后的谢安,并到楚闻风身边,垂头丧气,神色麻木。
见状,楚闻风回头看了眼面不改色的谢安,撞了撞谢书辞的肩膀,说:“你又怎么了?”
谢书辞喃喃道:“我可能是更年期提前了吧。”
楚闻风:“……”
“有病。”
谢书辞叹了口气,“是,我有病,有大病,癌症,治不好了。”
楚闻风拧起眉头看着他,回头又看看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谢安,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最后却欲言又止。这毕竟是谢书辞和谢安两个人之间的事,他身为一个局外人没必要插嘴,他就是觉得,平时谢书辞吊儿郎当的,这会儿显得如此低沉,有些不太适应。
良久,他“啧”了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
谢书辞瞪了他一眼,“闭嘴。情什么情,搞搞事业不香吗。”
“你有个屁事业?”
“老子有,从明天开始我每天炼十颗丹药累死我自己。”
楚闻风撇嘴,“小心走火入魔。”
“呸呸呸!能不能说点儿吉利的?”
和楚闻风闹几句,谢书辞心中的阴霾扫去不少,他冷哼一声,走就走呗,正好他懒得每天提心吊胆。
彼时天色尚早,距离拍卖大会开始,还有足足两个时辰。
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大抵是拍卖会即将开启,机阅城中的外来修士都穿上了自家的弟子服,在他们离开之前,楚归意二人也换好了衣服。
至于司空业,这家伙常年流窜在九州各地,恐怕连司空家弟子服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这种地方也不适合出现浮屠境四大家族之一的司空家弟子服。
谢书辞压下心中的情绪,好奇地四处张望,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熟悉的面孔。
街道上来往修士不断,个个仙风道骨气质不凡,还有些急着赶路的修士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看得谢书辞艳羡不已。
“听说了吗,殷家弟子被孟老赶出了机阅城!”
“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殷家一大队人马连夜离开了机阅城,他们不远万里来参加拍卖大会,一来就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孟老邀请了他们殷家,结果呢?当天晚上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机阅城。”
“据说,当天晚上孟老在仙门里设宴招待几位外来的修士,其中一个人,就是那位身世神秘的丹修大人,殷家弟子不知天高地厚闯进去,招惹了丹修大人,被孟老一气之下赶出了机阅城。”
“嗤!殷家那群人是该有人治治了!还当机阅城是他殷家呢?”
“活该!”
听着街边茶楼上的谈论声,谢书辞不禁往那边多看了一眼,没想到事情传得这么快,看样子殷家被赶出去的事,机阅城中已经人尽皆知了。
也不知道师兄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说起来,那日一别,谢书辞就没有再见过他们。
“杜先生,麻烦您写在这里。”
在前方簇拥的人群中,谢书辞晃眼一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驻足,和楚闻风两人好奇地往人群里看。
只见一群男男女女围在一家客栈门口,里面时而传来尖叫声。
谢书辞看见一位女子将头发拢到一边,微微弯下身子,露出一个肩膀,她背后似乎坐着什么人,谢书辞看不太清楚。
紧接着,一只手捏着狼毫沾上墨水,行云流水地在女子的肩膀上留下三个字。
谢书辞歪了歪头,隐约看到那是以“杜”开头的三个字。
“杜……”剩下两个字谢书辞没看清。
女子得到签名立刻喜笑颜开地走到一边,另一个立刻上前,“杜先生,写这里。”
“我!先给我写!”
“凭什么先给你写?滚后边儿去!”
人群中忽然嘈杂起来,一人喊道:“别着急、大家不要着急,人人都有份、人人都有份!”
谢书辞眯起眼睛,感觉这道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耳熟。
楚闻风跟谢书辞差不多高,他环抱双臂往里面看了一眼,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杜、平、生?”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谢书辞,“这不是你兄弟吗。”
谢书辞:“……”
谢书辞磨了磨牙,像条泥鳅似的挤进人群中。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
“先来后到知不知道?挤什么挤?”
谢书辞幽幽看过去,说:“我没素质。”
路人:“……”
谢书辞一路挤到最前面,果然看见门口搭着一张桌子,杜平生那家伙就在桌子后面,一脸谦卑随和,给面前的人签完名,立刻招呼下一位。
谢书辞看着他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好啊!签名会都搞出来了?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谢书辞一手拦住想上前的路人,在对方的瞪视下往前走了一步,走到杜平生面前。
“这位公子,你要签哪、哪里……”站在一旁的书童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谢书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笑容一僵,心虚地低下头,悄悄戳了下正在蘸墨的杜平生。
“公子、公子……”
杜平生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公子!”书童急得脸色通红,狠狠拐了他一下。
杜平生手一滑,狼毫脱手而去,飞到桌前的男子身上,立刻在对方的衣服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墨渍。
书童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颤巍巍地瞟了谢书辞一眼,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杜平生一惊,忙起身去擦,“对不住、对不住是……”
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衣服,就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这位公子……”杜平生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来,正正对上一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
“好久不见啊,杜兄混得可真是风生水起呢。”谢书辞眯起眼睛,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杜平生看见谢书辞的脸,愣了足足好一会儿,才像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