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丝在距离少年几寸处停止了动作,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为害怕的东西,畏畏缩缩停滞不前。
见状,女子恍然大悟,“原来,你与我生前一样,修的是杀戮道。”
女子说这话时,竟然充满了惋惜。
她看着少年逐渐睁开的双眼,低声呢喃道:“你年纪这般小,也是被人哄骗着,才修了杀戮道吗。”
捆在少年身上枝蔓逐渐从他身上退去,少年足下踩住一条枝蔓,矗立在半空。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眸子,看向女子那张惨白的脸,淡淡道:“不是。”
女子定定地看着少年,语气木然:“是吗。我讨厌修士,但是独独不讨厌杀戮道的修士,你长得这么好看,可愿同我双修?”
少年眼神冷淡,“不愿。”
“为何?”
“与你无关。”
女子听后却嗤嗤地笑了起来,而后说:“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与我一样,动了情,损坏了道心。”
少年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
女子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声从一开始的愉悦,到最后变成了一片苍凉,问道:“让你动情的人,是修士吗?”
少年移开视线,在片刻的沉默后,“嗯”了一声。
“那你去杀了他!”女子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为何。”少年依旧语气淡淡。
女子说:“因为他是骗你的!他故意让你动心,故意激你走火入魔,故意让你杀了全族弟子,最后他再将你诛杀替天行道!这样、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功德,就可以踩着你的尸骨飞升成仙!”
枝蔓托着女子在空中晃荡起来,女子似乎又冷静了下来,语气变得有些悲伤:“全天下的修士,只有杀戮道修的不是长生,其他人……他们,他们不过都是利欲熏心的妖魔,为了成仙、为了飞升,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少年却道:“杀戮道的确不求长生,可是,也不能让他人长生。我求的,是有朝一日,杀尽天下人,破了这乾坤天道。”
女子动作停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少年,似乎在回味他的话,半晌后,女子忍不住低笑起来,模样竟有几分娇嗔。
“你骗人,你说谎。”女子仰起小脸,语气愉悦,“你心中的剑,斩的从来就不是他人,否则你怎会两次走火入魔呢。魂体分离……”
女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魂体分离……你呀,真是嘴硬。”
少年看着她,却没有多余反应。
“今日来找你,只为一事。”少年道。
“何事?”
“走火入魔后,如何抑制杀性。”
闻言,女子呆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竟又笑了起来。“你可是怕自己走火入魔后对他下手?真是善良的好孩子呢。”
“别废话。”少年冷冷道。
女子却不慎在意,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掌心,又翻过来,看着手背,语气意味深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舍。”
少年神色一怔,有些困惑,一知半解。
“他们来了。”女子叹息道。
少年像足下看去,在山中黑雾覆盖的地方,隐隐瞥见几道身影。
“多谢前辈。”少年垂首道。
“走吧,走吧。”女子轻声道。
似乎察觉到她的悲伤,一条枝蔓搭在女子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相传,在淮州汤家,有一棵百年神树。
少年颔首,正要离去时,他不知想起什么,侧过头来,说道:“后来,许颐未能成仙。”
女子闻言,浑身一震。
她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向少年。
“许颐没有飞升?”她的声音掺杂些微颤抖,“他不惜代价要杀了我……却没有飞升……”
她的语气让人一时分不清喜怒,又或者说,不是喜也不是怒,只是莫名的讽刺和悲伤。
“他没有飞升……”女子痴痴地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讽刺意味。
少年瞥了她一眼,却没再说什么,他背靠着树身坐了下去,将树下的狼妖提进怀中,随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女子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笑声越来越尖锐,身形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许颐……原来你没有飞升啊……”
在女子消失后不久,谢书辞一行人找到了此处。
“梦魇”罩住整片山头,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人寻着大王的叫声,终于追了过来。
只见,在一片浓雾中,一缕月光清辉洒了进来。
人定睛一看,发现他们依旧身处黑暗之中,只有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立于月光之下,洁白的月光透过它的枝叶,稀疏地洒在地上。
而在树下,坐着一道白色身影。
谢书辞看清那道身影后,全身大震,喉头哽了一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谢……谢安?”
树下并无他人气息,谢书辞直接走了过去,见谢安安然无恙,大王也在他怀中睡着,谢书辞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那女鬼人呢?有本事给老子出来!”柳大壮站在树下嚷嚷道,“欺负一个瞎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你爷爷来比划比划!”
司空信倒是冷静得多,闻言还白了他一眼,“按辈分,她都能当你奶奶了。”
“哎!”柳大壮瞪了他一眼,“司空兄,你怎么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呢!”
司空信懒得和这个一缺多说,干脆撇下嘴角,站到一边去了。
谢书辞半蹲下来,晃了晃小瞎子的肩膀,“谢安?谢安?醒醒!”
“大王!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都睡着了?”
在他的摇晃下,谢安幽幽醒转。
他长睫颤了一颤,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察觉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脸上流露出一抹迷茫。
“嗷……”
大王呜咽一声,也逐渐睁开了眼睛,它支起脑袋,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谢书辞,忽然,它想起了什么,猛地从谢安怀里站起来,“嗷!嗷!”
它朝谢书辞狂吠两声,然后怒气冲冲地看向谢安。
跌跌,你给宝宝评评理!
宝宝来救他,他还把宝宝打晕!
你就说他过不过分?!
谢书辞见到它也没事,更加松了口气,以为它还在担心小瞎子,安慰道:“没事了,乖,谢安哥哥也没事。”
“嗷!嗷嗷!”
哥哥?呸!窝呸!谁担心他啊!他居然揍宝宝诶!
大王着急向谢书辞告状,在谢安怀里又蹦又跳,谢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吃痛地皱起了眉头。
谢书辞一见,立刻紧张了起来,忙将大王从他身上提下来,“你别闹!”
“嗷!”
“谢安?你没事吧?”谢书辞担忧地问。
谢安撑着草地坐起身来,疑惑问道:“这是何处?我为何在这里?”
“这里是小仙山,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她、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谢书辞简直比自己受伤还紧张,一股脑儿问了许多。
司空信在旁边听得直摇头,萧寻啊萧寻,这么让人家担心,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谢安摇了摇头,“没有。”
“嗷嗷!”
窝有!宝宝有!
“那就好、那就好!”谢书辞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正在给大王洗澡,洗着洗着你就不见了!幸好你没事,幸好她没有对你做什么,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他还能给人家大成的杀戮道修士拼命啊?
谢安却是感觉到了谢书辞的害怕和颤抖,难得地有了些愧疚,坐起身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拍打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对不起,我没事。”谢安低声道。
谢书辞靠在他的肩上,吸了吸鼻子,“吓死我了!”
“嗷……”
大王简直泫然欲泣,只有宝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什么嘛,亏宝宝还想来救你,可恶!
它委委屈屈地趴在地上,闷闷不乐地把头埋到地上去。
就在这时,它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它耸着鼻子抬起头来,发现那个可恶的人类正将一根手指伸在他面前,指尖冒出一滴血珠。
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血珠仿佛在诱惑大王。
它鼻子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别以为这样本宝宝就原谅你了,本宝宝不会轻易向邪恶力量屈服……
见它许久没有动静,那可恶的人类也不勉强,就要将手收回去,大王急了,直接舌头一卷,在他手指离开之前吃下了那一滴鲜血。
哼,本宝宝勉强原谅你了。
血好香香哦!
“什么嘛……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人,还想帮她解开心结,没想到她居然敢对你……哼!坏女人……”
谢书辞小声嘟囔着,忽然周围狂风大作,风中夹杂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谢书辞心头一震,吓得双眼紧闭,胡乱就开始吹:“姐姐我错了姐姐!您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姐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你抓走谢安肯定是想逗我玩儿,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司空信:“……”
柳大壮:“……”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郎!
女子冷哼一声。
司空信见此,立刻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汤闲笑、汤前辈?”
女子忽然沉默下来,半晌后,她声音沉了下来:“汤、闲、笑,已有几百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在下司空信,见过汤前辈。”
“司空……你是司空家的后裔?”
“正是。”
柳大壮在一边握着斧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还是把嘴闭上不添乱了。
谁知女子话锋一转,突然发难:
“昨日我便说过,若再多管闲事,我必不会手下留情。今日我且不杀你们,滚回去转告许颐,日之内我要见他!他一日不来,我便将他许家一位弟子剥皮抽筋,直到赶尽杀绝为止!”
女人的声音冷若冰霜,在山间回荡,令人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