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飘着细雨,打湿了青年的金发,难得他以真容示人,看起来却有些狼狈,他索性也不装了,蹲下身去,掌心覆在墓碑冰冷的照片上,便好似那真切的温度再次停驻指尖。
与那个人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截止在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可对那人的思念却被岁月无限拉伸,绵长不绝,喜乐与痛苦都被时间这把利刃一刀刀凌迟,无情搅碎,让他无法窥见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他将藏在背后的花束捧了出来,一支支摆在坟前。
“阿住,我来看你了,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白茶花。多年不见,甚是想念,你在那边,知道我还在记挂着你吗?”
墓碑上永远年轻的人微笑着与他对视,这一眼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徒留无法释然的人独守在光阴里。
“其实你火化和下葬那两天我都来了,只是没敢见你。我太失态了,被你看到的话,你一定会难过的,希望你别怨我。我并没有忘记你,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为了当年跟你许下的约定也竭尽所能。我必须承认,你的弟弟很坚强,他现在有了归宿,曾经所受的一切苦难都将在余生里得到疗愈,可……我的归宿又在哪儿呢?”
他是那么无助,又那么迷茫。
“过去的十年里,对你的承诺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动力,可现在你的遗愿都已实现,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谁也想不到,在江住下葬之后,第一个在他坟前哭得歇斯底里的人竟是凯尔。
他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个坚不可摧的人,无论身心都没有弱点,永远能笑对人生。
可没人知道,他心底藏着如此深的一道伤疤,经久不愈。
雨渐渐大了起来,凯尔就像没有知觉一般,紧紧抱住那冰冷的墓碑,便好似抱住了故人那千疮百孔的残躯。
“江住,我也很想你啊……你能不能,也回来见见我啊……”
真正的凯尔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豁达,无法走出阴影的人不止江倦一个,只是他伪装得极好……好到让人察觉不到那段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情愫。
凯尔想,他应该是在江住浑身是血地瘫在他怀里,虚弱地交代着遗言时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人。
一直以来他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道德感沦丧,蔑视生命,也不想融入正常的社会秩序中。
认识江住的时候,他刚离开那个养育了他的雇佣兵团,无家可归,惊觉自己一无所有。
他会进入“鬼域”完全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并不觉得自己真能在这场猎杀游戏中找到他追寻的真相,但他却在那些日子的共处中找到了他追求的爱情。
江住符合他对亚洲美人所有的幻想,乌黑的短发,深色的眼瞳,连眼尾都含着笑,但更多时候他眉间总是蹙着缕挥之不去的忧愁,总是会坐在某个角落发呆,旁人看不透他的心事。
凯尔生性浪荡风流,不受拘束,喜欢美人便大胆去追了,用他的风趣幽默打动了江住,从他口中得知江住还有个弟弟。
“原本要来的人是阿倦,可他状态不太好,这又是件很危险的事,我不放心,就擅自做主替他来了,等他发现以后怕是免不了跟我置气……可我更担心的是他的病情,也不知道留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事。”
“你这熊孩子弟弟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好端端的,想跑到这种地方来作死。”
“他也是为了保护别人,没有坏心思。他之前已经为我冒过一次险了,我不想他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毕竟我是做哥哥的,就该保护弟弟。”
凯尔想起自己童年时似乎也很期待能有这样一位大哥罩着自己,但印象里,一手将他带大的特种兵个个都是魔鬼,他们的柔情只给红灯区的女人,根本不屑于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所以这曾是凯尔最稀缺的东西。
“一定很幸福吧,你的那个弟弟。”凯尔发自内心地感慨,“有你这样的哥哥,他可真让人羡慕。”
“可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江住低垂着眼帘,情绪消沉,“我总是很笨拙,越是想保护他,就越是会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下,我做的并不好。”
“但我觉得,一个出门在外无法跟外界联系,却会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写信给弟弟的人,一定不是个坏哥哥。”
凯尔接过了江住手里那写了好几页的笔记本,那字迹苍劲有力而不失秀美,看着就赏心悦目。
他夸赞:“真迷人,就像你本人一样。”
江住被逗笑了,“你们欧美人都这么浪漫吗?”
“不,也许只是我呢。”凯尔像只求偶的公孔雀一样,拼命地开屏,就像他过去对那些漂亮小妞做的一样。
但不同的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很难抗拒他的魅力,而眼前这位却是朵求而不得,只能远观的高岭之花。
江住从不认为凯尔对他的感情有任何越界,也从不把他那些挂在嘴边的情爱当真,有时候凯尔忍不住会对他上下其手,只要没到脱光那一步,江住这个铁直男都认为那只是好兄弟之间的玩闹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一点都不开窍的江住,也成了凯尔那段日子的精神支柱。
他甚至想,只要他们从这个该死的猎场离开,他一定要对江住正式表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让这个人进入他未来的生活,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后来,这个愿望的确实现了,却并不是以他所期待的方式。
江住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倒在他怀里,嘴唇轻颤着,已经很难发出声了。
可他依然坚持说:“凯尔,求你,帮帮我,把东西带给我弟弟,让他好好活着……我能留给他的东西不多,至少,也是个念想……”
“那我呢?”凯尔慌了神,“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你对我就没有什么嘱托吗?”
“……有。”
江住有气无力,但他很笃定。
他抬起无力而颤抖的手,抚着凯尔的脸庞,手上的鲜血蹭到了那人脸上,可他却无力擦了。
“有,有的……对不起。”
凯尔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额头去贴江住的额头,那人的体温已经很低了。
他不住地亲吻着那人的额头,尝试温暖他的身体,可惜都是徒劳的。
江住的声音颤抖着,渐渐微弱下去,“对不起……对不……其实,我知道的……知道的……”
那是江住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留给凯尔的遗言。
到最后,他都在对他道歉,这让凯尔在接下来很长的短时间里都沉在这种创伤应激的状态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