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想哭。”
江倦乖乖地让他搂着,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好像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我已经习惯了身边人的离去,就算落泪,可能也不是为生命的逝去感到悲哀,只是可怜又被丢下的自己罢了。”
他感到无助和茫然,“我是不是太自私,太冷血了?”
“不是。”萧始的指尖从他眼边那一道伤痕边掠过,吻了吻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不幸走在你前面,我希望你一滴眼泪都不要为我掉。不要为我伤心,也不要为自己难过。我舍不得你难受。”
“你有想到这么远的事吗?”江倦有些诧异。
“是啊,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走在你之后。你被丢下了太多次,一个人孤独活着是很残忍的事,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你抵抗孤独的盾。如果我能走在你之后,你可以放心把所有牵念的事都交给我,把你所恐惧的孤独,也留给我。”
江倦惊讶于萧始这番话,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不解。
在他想追问时,护士匆匆跑来,“二位,检查可以开始了,请跟我来。”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的检查全部错开,萧始要处理伤口,多耽搁了些时间,从处置室出来时,就见比他早些处理完伤口的江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他。
他就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脸上贴着药布,裹着护士给的空调毯,踩着椅子边缘,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一言不发地盯着手机。
萧始靠到近前,发现他正在看直播的录屏。
萧始隔着毯子抱住他,吻了吻他耳边还湿漉漉的鬓发,“别看了。”
“要看的,不看怎么会发现疑点。”
江倦仰起头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
“疑点?你发现了什么?”
江倦擦伤的手指在屏幕上点着,“陈情的手机直到爆炸发生前都在进行直播,也碰巧记录下了他被推出窗外的过程。首先,连骁——就当他是连骁吧——在排爆组长尝试拆除陈情身上的炸弹时,突然冲出来开枪打碎了陈情身后的窗玻璃。窗子在陈情身后四五米的位置,他没选择侧边更靠近陈情的窗子,应该是为了保护排爆组长。”
叶氏大楼的设计是每一层都由巨型玻璃作为外墙,并不存在被阻挡的情况,但如果连骁当时选择了侧边玻璃,哪怕两人坠楼后才发生爆炸,距离最近的排爆组长也可能受伤。
江倦将录像定格在两人坠楼之前的几秒,当时陈情身上的炸弹面板显示倒计时只剩下了七秒,任谁看,连骁都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选择牺牲自己,与陈情同归于尽。
萧始盯着画面,陡然发现了异常。
“烟雾……”他说,“这个时候,陈情和连骁还没有坠楼,炸弹也没有被引爆,但却出现了烟雾。”
他指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不难看出陈情的背后已经出现了一溜儿白烟,像是由什么东西喷发出来的。
“是烟雾弹。”江倦说,“连骁是拿着烟雾弹抱住陈情的,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在当时被枪声吸引了注意,也没能发现这一细节。两人坠楼后发生爆炸,产生的烟尘与烟雾混杂在一起被风吹散,要不是有直播录像可以回放,恐怕没有人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强调:“还有一个细节是旁人不知道的,在和陈情演戏的时候,我扭转了他手机的方向,镜头的位置有偏移,恰好拍下了他们两人坠楼的一幕。如果按照之前的方向,那扇窗恰好在死角之外。”
“你觉得,连骁选择从那扇窗跳下去不是巧合?”
江倦摇头,疲惫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发现而已,具体还要看现场调查。这件事完全可以用巧合,和他想保护其他人来解释,至于烟雾弹,也可能是想从一定程度上限制陈情的反抗,在搜证有进展之前,我不想怀疑他。”
江倦揉了揉作痛的太阳穴,问他:“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需不需要留院观察?”
“不用,只是皮肉伤,唯一的影响就是伤口愈合前只能趴着睡了。”萧始咧嘴笑笑,“心疼我?”
“……有点。”难得江倦露了软,“要不你还是在医院观察一晚吧,放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一个人?”萧始疑惑道,“为什么是一个人,你要去哪儿?”
江倦深深叹了口气,看向了幽深的走廊尽头,“连骁走了,总得有人把这个噩耗告诉他的家人。如果是我来说的话,或许能……更委婉一点。”
萧始没有阻止江倦,还主动要求跟他同去。
他很担心江倦现在的状态,一步也不敢走远,给警方打了招呼以后,便驱车带着江倦去了连骁家。
在此之前,江倦顶替了江住的身份,不得不和连骁断了联系,即使是回到雁息以后,两人也不过是见面点头打个招呼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他会主动去问对方住处的程度,所以还需要局里帮他调阅连骁的档案,找到他的住址和父母的联系方式。
白饺饺传回消息的时候,正巧高局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对方应该已经赶到了现场,背景一片混乱。
高局忧心两人,问了他们的伤势后便嘱咐他们在医院安心养病。
江倦说:“高局,我有件事想求你,连骁出事的事,能不能先别告诉他的家人?”
他顿了顿,又道:“这对他的父母来说太难接受了,我去说的话,可能更好一点。”
高局叹道:“连骁的父亲早几年就病逝了,现在他和母亲住在一起。方才我让人联系了他母亲,电话还没打通,正想让人上门呢,你确定要去吗?”
“是,我确定,我现在就在路上。”
高局勉为其难同意了他的请求,江倦道了声谢,便把地址给了萧始。
艺苑小区,位于北衍区中心,距离雁息市局十多公里,位置有些偏僻,交通也不大方便,只胜在了是几年前的新楼盘,而且环境安静,更适合老年人居住。
连骁每次往返市局,都要由公交转两趟地铁再走上一段路,有同事问过他:“怎么选了那儿?多折腾呀。”
他笑说:“我爸走了以后,我妈住在老房子里睹物思人,我看不得她难受。以前条件不好,老房子又冷又潮,老人家落了病,晚年最好住在好一点的新房里,正巧那里是刚建成一年出头的成品房,没有甲醛,还省得我装修了。”
为了孝敬母亲,他宁可每天多折腾一点,也希望老人家住得舒适。
可是现在,一切安逸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
江倦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望着风景,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鲁迅先生说,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我觉得这话没错。”
萧始看了他一眼。
他说:“上学的时候,连骁总说,人终有一死,他愿做烈士,我却觉得,人最好的归宿是无病无灾,寿终正寝。直到今天,我又觉得跟‘叛徒’这个身份比起来,还是烈士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