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母亲的死有蹊跷?”
“不,她这个人身上是有很多秘密,很多我尝试追查却以失败告终,至今不得真相的秘密,但她的死却是没有争议的。”
“是……患病?”
萧始摇了摇头,“她确实患了重病,在过世前挣扎了很久,但死因却不是病逝……她是被人杀死的。”
说到这个,萧始后退了半步,蹲在箱子旁边,像是把自己缩进了蛋壳里。
“……那天放学回家,家里电源跳了闸,看到她的鞋子在门口,我还很惊讶,想着她难得回来这么早,居然还不换保险丝,抱怨着进了门,可每个房间都没有找到她,最后推开浴室的时候,我就看到她……躺在浴缸的血水里,眼睛都没有闭上……我人生头一回这么无助,婆婆走了,我觉得自己还有妈,可是妈也走了,我在这世上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疯了似的抱住她,告诉她我其实很在意她,很爱她……可是已经晚了,她听不到了……”
江倦哑然。
他不是没尝试调查过萧始的过去,可他的经历就像是被人刻意掩盖了一般,抹成了一片空白。
江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总是对他笑脸相迎的男人会有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去,难怪在丧母之后,他会那么依赖哥哥和自己。
那是他唯一能容身的地方了。
现在想想,也难怪萧始会那么恨他,江住过世以后,萧始第三次失去了家,也是第三次被抛弃,任谁心里都会有怨,只是萧始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做法,尝试强行把这份依赖的温情留在身边。
江倦贴近萧始,拍了拍他的肩,任由他靠在自己怀里。
萧始隐忍地啜泣着,语无伦次道:“那一天好黑啊,她死不瞑目,再也没有人在我手指上绑发丝,让我坚强一点,别哭了……从那以后,我的噩梦千篇一律,都是她浑身血水,湿淋淋地站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回来救她。她无数次死在我的梦里,我一遍又一遍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痛哭,越来越害怕黑暗,越来越害怕血腥……只有跟你在一起,噩梦才会暂息……”
江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拔了根头发,缠绕在萧始的小指上,说:“坚强一点,别哭了。”
萧始的哭声就此顿住,抬起一双迷蒙的泪眼望着江倦。
灯光昏暗,那人又恰好站在背光的位置,神情看不真切。
萧始没有多想,凭着身体最真实的反应仰首吻住了那人。
泪水糊了一片在江倦脸上,凉丝丝的,滑进唇舌间,那咸涩的滋味也漾了开来。
“……当着你母亲的面,能不能矜持一点?”他偏过脸去问:“还有其他有调查价值的旧物吗?”
“没了,就这些。”
萧始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收拾了仅有的几样物品放进背包,便合上了箱子,把房间恢复到他们进来之前的样子。
萧始揉了揉鼻尖,再次贴过去,小声说:“……谢谢。”
“谢什么?”
“明明那么想知道结果,却没揭我的伤疤。”
江倦垂下眼帘否认:“我没想知道。”
“你就是想。其实我可以说的,因为我也很想知道真相,当年有人给了我一个极其敷衍的说法,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解不开的结。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倦手里拿着相框,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轻轻一“嗯”算是回应。
“我妈走了以后,我报警调查她的死因,警方给我的说法是她不堪病情,想不开选择了自杀。我坚持她是被害的,她身上那些凌乱的伤痕根本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察却对我说,因为我最先进入现场挪动了遗体,破坏了第一现场,他们的调查进行不下去,自杀是最好的结案方式。我当时……很绝望,很希望有人能帮帮我。”
萧始双目无神地盯着江倦的手——他不敢去看相框里的人,便注视着江倦那骨节分明的手。
“那件事也给我留下了阴影,我对这世界感到绝望,觉得求助无门,还是走了正常的流程,结案后给她举行了葬礼。告别仪式上,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江倦的手不自觉缩紧了,还是没忍住搂住了他,用他微凉的鼻尖贴着那人的,轻声道:“……你受苦了。”
只有受过同样的伤,才知道切肤断骨的滋味。
他是打从心底替萧始觉得疼。
“各种意义上的……”
“什么?”
“我没再见过她。”
萧始深吸一口气,坐起来说道:“她的遗体不见了,就在送去火化以后。殡仪馆想掩盖他们的失误,给我赔偿了一笔巨款,可我没要。我觉得,找不到她也好,这样我还能觉得她或许还在哪个我找不到的角落里好好活着,骗骗自己。这一骗就是十多年啊……”
萧始搂住江倦,就如水中挣扎的求生者抱住了身边仅有的浮木,“他们当年欺负我年纪小,欺负我不懂事,欺负我势单力薄,把真相掩在了暗处,我本来……就想这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的,事到如今,再想追究也没机会了吧?”
江倦吁了口气,仿佛酝酿着什么。
他忽然拉起萧始,“站起来。”
“……啊?”萧始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想要真相吗?走,我去带你——讨个说法。”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
江倦身体力行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收集了老宅里有价值的旧物后,江倦带着萧始离开了这座荒废已久的宅院。
临走前,他念念不舍拿着那老家的挂锁,显然是想把东西带走,又怕没了这层防护,老宅子会遭贼。
后来萧始拿了老宅子的旧锁替换,他才放心把东西拿了回去。
“真没想到能在拆迁以前再回来一次。”萧始说远望着黎明前笼罩在黑暗中的大宅,心里难免惆怅,“我还以为上一次就是永别了。”
“会有机会回来的。”江倦说,“你总得有个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