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走了二三百米,哮天就停下脚步,犹豫不定地打起了转,似乎是在纠结选哪条路。
他们面前只有一条上山的土路,走着也打滑,却是最省事的捷径。正常来说没有人会特意去走除了这路之外的陡坡,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
看这警犬的反应,它来的时候应该也是走的同一条路,现在却有些迟疑,莫非是出现了什么其他因素干扰了它的选择?
照这个思路推测,那两人应该是在山里和警犬失散了,打算带着他们原路返回的警犬会在这里犹豫,那么很可能那两个人也在附近。
展虞拍了拍哮天,“你是闻到气味了吗?别犹豫,感觉他们在哪儿就往哪儿走!”
哮天叫了一声,随后跳下了两三米高的断坡,朝着没有路的山林深处跑去了。
看着它身后一路留下的血爪印,袁衾有些犹豫,“队长,咱们没走过这条路,就算是白天也有点儿冒险。”
“有它在,不愁找不着回来的路。不过老袁,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两个人如果是想去矿山或者发现那两名死者的现场调查,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走?”
袁衾顿了一下,方才的怂相彻底不见了,沉声反问:“真的是他们自己想走的吗?”
展虞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其实他明白副队想表达的意思,只是还心存一丝可怜的侥幸,希望副队能帮着他骗骗自己,哪怕就嘴上给点儿盼头也行。
可惜袁衾和他一向没什么配合,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像个棒槌一样直言道:“那两人是带着复勘现场的目的来的,没理由冒险走自己不熟悉的路,又不是来探险的。别忘了那两名突然发疯死在山里的死者,我有点儿担心,他们会不会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这个时候江倦还没有对他们透露孙晨飞和张霖的是因为摄入了致幻的药物才会导致意外死亡,现在分局广为流传的说法还是那两人深更半夜遇到孤魂野鬼,一个当场吓死,一个受到女阿飘诱惑心甘情愿跳下了断崖,要不是展虞及时制止了那几个小说看多了的女警,这山上都要被她们平白杜撰出一个兰若寺了。
但流言听多了,对他自己也有一定影响,就算不信世上有神神鬼鬼,但他确实觉着这山邪性,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他们等下在山里找到两个血……
“我操!那两个人怎么浑身是血!”
袁衾先胡思乱想的展虞一步看到了抱着江倦从矮坡上跳下来的萧始,一声大吼引起了耳鸣的萧始注意,也让展虞回了神。
看到两人,苦苦坚持许久的萧始终于脱了力,脚下发软,靠在身旁一棵树上,缓缓跪了下去……
展虞和袁衾当即上前,一人接过萧始怀里的江倦,一人架起了萧始,飞快往山下转移。
袁衾一句接一句地问:“萧法医,你什么情况,能不能撑得住?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萧始的耳鸣已经严重到根本听不清两人说话的程度,从头到尾也只有一句话回答他们:“快、快把他送医院……肺泡破裂坚持不了太久,他会死的!!”
展虞抱起人事不省的江倦时就感觉到他背后粘腻一片全是血,听了这话更是不敢耽搁,飞奔回停车场,把两人安置在后座就把油门踩到底冲进了市区。
一路上袁衾都在和医院、分局以及市局联系,叮嘱各部门提前做好准备,看到准备违规并道的私家车,拿起喇叭就把人喝了回去。
展虞一路开的简直堪比卡丁车,下坡时袁衾觉着自己的屁股都离开座位了,东倒西歪地撞在侧门玻璃上,赶紧回头看看后座上的两人情况如何了。
只见萧始紧紧抱着江倦,护着那人背后的伤口延缓失血,贴着他的额头,一直在轻声安慰:“再忍一下,就快到了……倦,再坚持一下,求你了。”
袁衾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羁绊,只是莫名觉着不太像普通同事的关系。
他试探着小声问:“队长,这什么情况?”
展虞看了一眼后视镜,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叹了口气,“听说很多年前,江副的哥哥也是因为肺穿孔,不幸牺牲了。不过他哥哥的情况要更复杂些,不止是肺上开了个窟窿,还被割了喉,都坚持到救援了,还是没挺住,在救护车上就不行了。萧法医和他们兄弟认识很多年了,经历过哥哥惨死的悲剧,他当然害怕弟弟也走的那么痛苦。”
袁衾低低骂了句“操!”,“这老天爷简直不干人事,收了哥哥还要用同样残忍的法子收了弟弟,妈的!太他妈操蛋了!”
“劳驾……”萧始忽然开口,两人都不禁挺直了脊背,“借用一下你们的外套,他一直在发抖。”
袁衾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警服大衣递了过去,又帮展虞脱了棉服,一并盖在江倦身上。
他见那人脸色跟纸一样惨白,就觉着情况不大好,伸手一摸那人的手心,果然冷的发僵,还汗涔涔的一片。
“队长,再开快点儿,要不行了!”
“快了快了!再挺一下,过了这条街就到胸科医院了!江副!再撑一下!!”
这两人的话江倦未必能听见,但萧始每一次摇晃他的身体,让他不准睡过去的喊声他却是能听到的。
每一次江倦都像被惊醒一样,睁开发红的双眼,朦胧间与萧始短暂对视一眼,又歪过头沉沉睡去。
这样的互动大概又持续了四五次,展虞终于驱车赶到医院,在把江倦抱到担架上时,萧始最后一次摇醒了他,趁他还清醒时在他耳边轻语:“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问我,现在还舍不得离开。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回来,就把当年你最想知道的事告诉你,好不好?”
此时的江倦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轻轻翕动眼睫,对萧始绽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缓缓抬手,朝他勾起了小指。
这样的举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萧始几近虔诚地勾住他的手指,目送着他被推进抢救室,不得不放开了手。
抢救室的门一关,萧始就像泄了气似的,两手贴着冰凉的金属门板,滑坐下去,跪在了门前。
展虞和几个护士都劝他起身先去做个检查,他却不住摇头。
“不,我现在还不能走,他一个人在里面会害怕的。”
展虞一时凝噎,心说一针麻醉下去,人这会儿连自己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倏然想起袁衾方才在车上联系市局时,姜惩在电话那边的追问:“这次也是萧始给阿倦手术吗?”
听这个语气,萧始似乎不止一次救过江倦了。
展虞想帮萧始缓解紧张,坚持跟他搭话:“萧法医,您该不会是医生转行做法医的吧?”
“是,我以前是外科医生。”许是精神太紧绷,不安情绪太过强烈,萧始一开口就说了很多,“选这个职业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从小就容易弄伤自己,胆子又特别小,怕冷,怕黑,也怕疼,所以我想,如果他躺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有人能陪陪他,拉着他从鬼门关回到人间,或许他就没那么怕了……”
展虞觉着自己可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光会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措辞,居然笨拙地问:“那您这次怎么……”刚说出几个字,他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对不起,我犯傻了。”
萧始抬起自己颤抖到几近抽搐的左手,狠狠握拳,捶在墙上,“偏偏这一回我帮不了他……”
姜惩赶到时,萧始正跪在抢救室门前,任谁说也不肯挪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