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方式,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推向飞速驶来的货车,差点丧命了。
萧始搂着他还在战栗的身体,捧着他惨白如纸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疼得厉害就去医院打一针止痛吧,你这样忍着也不是办法。”
江倦摇了摇头,不想把事情闹大。
萧始拿他没办法,只能强调:“下回别再这样了,你每次偷跑出去都没有好事,心都要被你揉碎了。”
众人陆续回来,萧始先暂时放开了他,打了一针之后,血也差不多止住了,便在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喷了药,仔细包扎起来。
狄箴安慰道:“江哥,没事,云南白药很好使的,上回我让嫌疑人给开了个口子,涂了两天就结痂了。不过我觉着你这伤有点儿严重,要不还是去医院……”
这时姜惩气冲冲地踹门进来,“他娘的,在市局门口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把老子的副队往大马路上推,真是找死!狄箴!查到监控了,就是这个穿黑衣服戴棒球帽的兔崽子,给老子把他揪出来!今天抓不着人就都不用吃饭睡觉了!”
狄箴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带着温幸川和几个外勤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白饺饺探头进来,无比同情地说道:“老大,那差点儿肇事的货车司机现在还在陆老板那儿哭呢,要不您过去看看?”
“知道了,这就过去。”说完姜惩嘱咐江倦乖乖听萧始的话便走了。
一时之间又只剩下江倦和萧始独处,他不耐烦地随手拿了件外套把头一蒙,又开始装死。
“前妻,别闹脾气了嘛,车祸很容易留下暗伤,咱们都图个心安,去医院瞅瞅呗,瞅瞅嘛~”
萧始在旁哄了半天,江倦被他扰得实在没法子,只得点头。
他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有机会从车轮底下惊险逃生,可那陪了他大半年的轮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碍于这点,他的代步工具也只能由四个轮的换成了两条腿的。
就在萧始要把他抱进怀里的时候,身后有人说道:“别抱太久,还是背吧。我担心他的腿二次受伤,弯的厉害会疼。”最后这半句,还是咬重了字音说的。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五官精致阴柔,皮肤白嫩,及腰的黑发编成了松散的麻花辫搭在肩上,乍一看好像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水灵”,弯弯的眉眼永远噙着笑意,看上去甚好相处,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雌雄难辨的错觉,开口是温润柔和的悦耳嗓音,听起来很舒服。
这人不拘小节地坐在江倦的桌子上,光脚踩在桌沿边上吃着顺手摸来的甘草杏,虽然手上、胳膊上、衣服上都还沾着没有完全凝固的血迹,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食欲。
大冷的天里,他就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和松垮的黑布裤子,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吃完了杏子又觉着不够劲儿,又从抽屉里掏了两块奶糖出来,吃得笑眯眯的,要不是桌上杂物太多,他还能就地打几个滚。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萧始看着这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却没说过话的年轻人,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是他救了我。”江倦解释道,“我被推到马路上的时候,刚好他也在等信号灯。没有他的话,现在我已经凉透……”
萧始捂着他的嘴,狠狠瞪他一眼,“不准乱说。”随后又看向了那似乎有些疯癫的年轻人,“你叫段……段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了。”
“段镜词,这名字不太好念,早些时候我也记不住,你们可以叫我阿祀。”
江倦疑惑道:“你认识他?”
萧始点点头,“认识,他是你们国……沈晋肃派来调查ss-01的研究人员,是个药理专家,从克钦邦回来的时候,我跟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就是他极力主张把这种合成物的危险等级划分到sss级。”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萧始给江倦盖了件外套,便把他背了起来,对段镜词说道:“抱歉,我得先把他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回来再……”
段镜词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又眼巴巴地瞅了他一眼,指着剩下的甘草杏问:“我可以再吃一袋吗?”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我再给你带!”
萧始背着江倦下楼的时候,正遇着一个男人在大厅里抱头痛哭,把周围来办事的群众都吓得不敢吱声。
江倦认出了那是差点撞伤他的货车司机,指了指他的方向示意萧始过去。
姜惩和交警支队长陆况两人安慰了半天,这人就跟被怎么了似的,人都快背过气了,直到看到江倦还好端端地活着,他才扑上来握着江倦的手,操着一口方言说道:“小哥,还好你莫事啊,不然俺可就背了人命官司了,俺上有老下有小,可蹲不起大牢哇。你也得珍爱生命知道嘛,下回可别一个人出门了,吓死……吓死个人咧!”说着这司机又哭了起来。
江倦忍着疼没把手缩回来,反过来安慰对方几句还道了歉,这才跟着萧始去医院。
他说:“一院离市局就两条街,背着我吧,别坐车了,我有点打怵。”他把缠着纱布的两手绕到萧始面前,头也轻轻枕在了那人肩上。
萧始心尖一热,温言道:“下回别再乱跑了,今天差点儿被你吓死,你前夫已经不年轻了,身心都受不了刺激,再来一次非得心脏骤停不可。”
他以为江倦不会回应他的唠叨,却没想到短暂的沉默后,那人竟在他耳边说:“我去扫墓了。”
“嗯?谁的墓。”
他父母亲人都葬在老家,在雁息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探望的故人了。
江倦迟疑了一下,说:“我自己的墓。”
萧始后面的话哽住了。
“那是我哥刚走的时候,小惩向上面软磨硬泡来的荣誉,原本应该是我哥葬在里面的,可我心虚,怕被人发现我们兄弟的秘密,也不希望我哥一直顶着我的照片睡在那里,连死后也不能光明正大写上自己的名字,那样太可怜了。所以,我把他藏起来了……我把哥哥藏在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江倦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座隔绝着生与死的无字空碑,无数亡魂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喊都被江住以一人之身挡在身后,而他却永远都只能做个躲在避风处的懦夫。
江倦配合做完了检查,除了些外伤外没有大碍,萧始给他喂粥的时候也没耍性子,一言不发乖乖让他伺候着。
萧始知道他现在的心态就和做错了事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知错的,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解释那么多。
其实他也挺在乎我的吧?萧始想。
他擦去了那人嘴角的米粒,忽然贴近抱紧了他,抵着他冰凉的鼻尖说:“今天吓坏了吧,以后别这样了。”
良久,江倦才如梦初醒,说了声:“……好。”
“那,我们回家?”
“好。”
萧始背着江倦走在昏暗的街上,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落在身上凉丝丝的。
“冷吗?”萧始回头问。
江倦贴在他背后,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