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没考虑他的心情,顾自说了下去:“从脊椎注射的药物的方式在临床也不罕见,但就像萧始说的,通常都是在椎体之间入针,很少会有穿透椎骨的做法。这种特殊的注射方式是毒枭根据药物的特性‘改良’的,为的是一针直达中枢神经,不致人瘫痪的同时还能有效控制人在清醒状态下的行为。”
“他们注射的是什么药?有什么效果?”姜惩追问。
江倦哑声笑了笑,“一群毒窝里的老鼠还能用什么药,当然是他们研制的新型毒品。我亲眼看着我的同伴倒下,不是被穿刺针伤了神经当场瘫痪,就是在药物作用下发狂暴死,当时我还年轻,看不开生死,所以生不如死。”
“那你……”
“由于药物作用太不稳定,那毒枭没敢给我注射,之后没多久救援便赶到了,他没机会在我身上实验就把我丢下匆匆撤离了,为了这个,我还被关了隔离室三个月,没处说理。”他苦笑着指了指密封袋里的残骨,眼底漾着伤感,“所以我建议进一步检测这些骨骼中是否能提取到残留的药物,如果能从中发现了精神类药物成分或其他新型强成瘾性合成物,那就证明我们……”
他顿了顿,在众人屏息时宣告了无比沉重的事实:“……即将和我们的老朋友重逢。”
萧始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血色褪去几分,“难不成你当年的任务目标是……”
江倦依旧平静地点点头,“是个名叫百里述的毒枭。”
众人还没来得及表示震惊,姜惩就最先有了反应,下意识捂住他藏在领口里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仿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时的冰冷与剧痛又袭了上来。
五个多月前,也就是去年的秋末,在追查程氏集团董事长程三史出逃案的过程中,宋玉祗被一伙盘踞在雁息的贩毒组织绑架,罪魁祸首就是一名叫做百里述的中马混血毒枭。
对方极其嚣张地将录有人质被注射未知药物的光盘寄到市局,姜惩救人心切,不顾伤势便要参与救援,但从得到的情报来看,当时宋玉祗已经被转移到缅甸克钦邦山区,中国警方无法直接插手境外案件,在漫长的流程和交涉的拖延下,没有人能保证人质的安全,为此江倦通过沈晋肃向自己背后的势力申请了秘密救援。
也就是那时,众人对他的身份开始有了猜测,能被安排进公安却又隶属于完全不同的系统,甚至拥有更高级别的权限和资源,如此特权,唯有国安。
难怪他无拘无束,一向是随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就算他真对嫌疑人动了手段,那也要国安来处分他,轮不着别人多说什么,偏偏周悬一向看不惯国安做事那套,也不怪他窝火。
就是借着这份特权,江倦组织了包括姜惩、狄箴、周悬,以及之后调职省厅禁毒总队,如今正在给周悬做下属的杨霭在内的一支六人队伍秘密出境实施救援,萧始作为随队的医生也在其中,与他们共事了一段时间。
为了保证行动的顺利,江倦还以“一块钱”的代价雇佣了“seventeen”的首领凯尔·勃朗宁和他的三个队友配合他们,可即使做了这样的准备,结果仍然不容乐观,虽然救回了险些失常的宋玉祗,但他们也痛失一名队友,姜惩惨遭割喉险些丧命,此前在爆炸中捡回一条命,腿伤没完全恢复的江倦也被掳走,差点死在那片充斥着暴力和罪恶的山区。
“百里述”这个名字带给他们所有人的回忆都跟“美好”二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他们对这个人太过了解,又太不了解,所以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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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诡计
“百里述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此人曾在金三角地区掀起腥风血雨,毫无人性地将几个制毒历史悠久的村寨夷为平地并大量屠杀村民,控制了盘踞在当地多年的势力, 迅速垄断整个亚欧黑市的毒品生意……他曾经也是雇佣兵团‘seventeen’的成员, 在逼得凯尔迫不得已以假死的手段金蝉脱壳后接手了兵团, 带着一群世界顶尖的雇佣兵建立了他的犯罪势力‘17’……九年前, 正是他们费尽心思研究比苯丙胺和海洛因效力更强的药物的时候,不知多少无辜人成了惨死他们手下的亡魂。”
江倦说出这段话时被激咳打断了几次,语气疲惫,还带着一丝麻木, 比起平静, 倒不如说是无力为之愤怒。
他从来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苦苦挣扎到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果, 那他的抵死反抗又有何意义?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信上了这在漫长岁月中悟出的真理, 对待萧始也是同理,明知挣不脱, 索性躺平了任人折腾, 既不费力,还能少吃些苦头, 最重要的是不必忍受现实鞭笞内心的苦楚,不用一次又一次直面自己无力又无能, 连自己都护不住的惨痛真相。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萧始拉住江倦, 感受到那人缩手的拒意, 生怕他溜走似的, 他又将人拥进了怀里, “告诉我, 他们还动过你哪里,别藏着,让我看看!”
“看什么,要我在这里扒光了给你看吗。”江倦把他凑近的脸推远了些,愤然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那闪避的动作竟莫名带着些羞赧的意思,“至少也得等回去吧……”
这一句话比任何强制管束都有用,简单有效让萧始闭上了嘴,苦涩之中还漾着丝甜。
虽然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的时候,但至少江倦终于松了口,愿意给旁人,更是给他自己一个对过去的交代,这就是最大的进展。
姜惩可没心思看这两人恩爱,垂眸沉思片刻,长吁一口气,“老周,多亏把你叫过来了,看来就像我们所担心的那样,百里那孙子又卷土重来了。”
“五个月……”周悬恨得直磨牙,“才五个月啊!他在克钦邦元气大伤,为什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说到和百里述的仇怨,周悬绝对算债主之一,在宋玉祗和江倦出事前,市局技侦的裴迁,也就是周悬那人尽皆知的爱人因为在某起经办的案件中发现了与百里述有关的线索而遭到灭口,在云梦路上被三辆车公然堵截,对方甚至拿出了sr-25这样危险的武器,中弹后的裴迁连人带车被撞进了澜江,往下游漂流了百余米才落在浅滩上,要不是周悬和姜惩等人及时赶到,现在他也该躺进烈士陵园了。
除此之外,在克钦邦牺牲的年轻警察邵谨也是周悬一手带出来的后辈,算起血债,他可一点都不少于姜惩。
“江倦。”周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从愤乱的情绪中理出一丝理智,“我要见你上司。”
“这个倒是不难,”江倦依旧淡然,“只是你得亲自去趟公大。”
周悬和姜惩就此案与萧始又商量了后续检测化验的注意事项,等他们聊完了,江倦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萧始匆匆道了别,去了支队办公室却没找到人。
他猜江倦也没有别处可去,便回了法医科,果然江倦正坐在窗台上,隔着手套观察那些没有被送去检测的碎骨。
“又到处乱跑,别以为刚刚的事打个岔我就忘了,把衣服穿上跟我走。”
江倦头也不抬地问:“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医院。”
江倦毫不掩饰他内心的厌恶,拧起的眉头就差把“滚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还没等他开口说不,萧始就自己念叨起来了:“知道你不喜欢医院,所以找了家私人医院,让人给你开了个后门,你在那里不会遇到除了医生之外的人,我尽量不让你难受。”
“不去,我又不是病人。”
“你现在就是病人啊心肝儿。”萧始拿走了他手里的骨头,顺带着把他的手套一起撸了下来,捏着他微凉的手腕,“那时国安把你从百里手里救出来,两个月才把你还给我,他们给我的诊断报告都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至少在这件事上国安不会骗我,就没多心。今天才发现你身上不知道留了多少暗伤,可能现在不会影响什么,但未来都是隐患,所以就去这一次,让我们两个都安心,好不好?”
江倦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只有你自己安心罢了,我一点都不需要。”
萧始想反驳,那人却没给他插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