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个人则令颜又意想不到,是方太太周随珠。
那位方太太妆容精致,衣饰端庄,看起来比宴会上大多数的贵妇人还要体面,现在却近乎歇斯底里:“当年你家里起的火,是你那个不成器的酒鬼爹放的,无论有什么后果,都是你们父子俩咎由自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颜又愣在原地,一时很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姜星时垂着眼,神情冷淡。
周随珠走上前一步,尖声道:“这么多年,你就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为什么非要出现在我眼前,你有那么恨我我?这不是我的错。”
她气喘吁吁,终于停了下来,又满含恶意道:“所以你偷偷摸摸来了这里,是不是想毁掉我,毁掉我的一切,你才满意?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出生。”
颜又没能继续听下去,因为他跨过了那个拐弯,走得更近,他的声音平直,努力不暴露过多的情绪,称呼他:“方太太。”
周随珠后背一僵,意识到有人听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
她转过身,脸色惨白,看起来很不能适应突然出现的颜又,像是害怕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周随珠勉强撑起笑容,打量了一小会儿:“是,是又又啊……”
颜又没留任何余地,他不客气地说:“请别这么叫我,方太太。”
颜又站在靠光的地方,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服,连袖扣都是最贵的那一款,唇红齿白,是非常纯粹的美丽。
周随珠对姜星时的每一句侮辱轻蔑,以及不切实际的污蔑,颜又全部都不能接受。
想要找到别的理由和借口不难,但颜又不希望仅仅如此。
他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少爷,所以说话也没有分寸:“方太太,您想得太多了。”
看起来非常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有点恃靓行凶的意思,颜又直白地说:“姜星时是我男朋友,他是来陪我约会的。”
周随珠彻底愣住了,她彻底惊慌失措,勉强打起精神说:“颜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是小孩子,别被人——”
颜秀文将颜又视为掌中珍宝,有多爱颜又,多顺从颜又,整个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周随珠都和人说过笑话,说是颜秀文这么宠一个体弱多病的废物儿子有什么意义,等到她老了,不还是毫无依靠。
但比如普通的高中生姜星时,颜又的男朋友则更难下手对付。
周随珠不想这样,也决不能这样。
颜又瞥了周随珠一眼,他漫不经心道:“我妈妈很看好姜星时,说同意我们恋爱。”
他此生演技最好的一次,应该就在此时此刻了,连姜星时也决不能再说他演得太烂。
颜又甚至有空想这些不相关的,却与姜星时有联系的事。
周随珠神色难看,她深深地看了姜星时一眼,仿佛认定这一切都是姜星时搞出来的,为了报复自己的手段:“颜又,别开这些玩笑,让你妈妈知道,她怎么接受得了?”
颜又微微笑了笑:“方太太,我的意思是,我的男朋友出现在这里真的和你没关系,您这么说,不应该道歉吗?”
也许是颜又的态度过于强硬,又或许是怕他把这件事闹大,现在宴会上全是人,到时候捅出去了,自己就真的被毁了。
周随珠想到过去的很多事,第一次结婚时盲目的幸福,恰好发生的大火,以为死掉的姜星时,消失的姜舟,嫁给方士怀时真实的快乐,为了得到这一切,她付出那么多艰辛和努力,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毁掉。
周随珠抬手打理了一下头发,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然后强打起精神,离开了这里。
周随珠离开后,空气中弥漫着寂静与难言的尴尬。
对周随珠说谎时,颜又没有考虑太多,用了愚蠢却有用的谎言。但那样的氛围一旦散去,热血下头,颜又讲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什么男朋友,什么妈妈同意。
颜又甚至不敢抬头看姜星时的脸。
他没有后悔,只是有点难堪。很少的一部分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因为姜星时。得知对方的秘密也不会开心,颜又不想看到姜星时被人伤害,被人侮辱,那令他感到难过。
又过了一会儿,颜又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好情绪,终于抬起头,向一直沉默的姜星时看去。
不算高大的女贞树上挂着灯串,姜星时穿着侍应生的西装马甲,个头很高,隐没在繁密的枝叶中,不太看得清神色。在浓重的夜色中,有些隐约的轮廓,却是金昭玉粹般的英俊。他的脸衬着闪烁的彩色灯光,又有些像是虚幻中不存在的人。
然后,他抬起眼,向颜又的方向看去。
颜又的呼吸一怔。
姜星时笑了一下,朝颜又招了招手,轻声说:“颜又,到我身边来。”
颜又便顺从地走到姜星时身边,他看到姜星时的脸,也看到姜星时琥珀色的眼瞳。
姜星时依旧是平静的,他的心像是坚固的石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受伤。
他不再说什么了,解释或者倾诉,仅仅是沉默着,握住颜又的手,仿佛这就是治病良药,可以缓解所有病痛。
金嘉花园是为了纪念方永嘉的出生而建造的,姜星时的童年却只有一场燃烧一切的大火,歇斯底里的母亲,在烧伤和痛苦中备受折磨的很多年。
颜又觉得痛,也觉得难过。
这样的场所,颜又以前也不是没来过,但好像从来没有如此不适。而这一次,因为那封邮件,因为周随珠,也因为这里离自己和姜星时的高中生活太过遥远,而显得格格不入,难以忍受。
颜又迫切地想要逃开。
深秋的天是冷的,颜又穿着单薄的西装,手也是冰的,被姜星时的体温温暖着。
颜又仰起头,很认真地说:“姜星时,我想离开这里,我们逃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