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晨。
早读之前,班上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老张也一如往常,进了学校,先来班上转一圈,督促学生们收心念书,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去办公室把东西放下来。
姜星时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教室。
两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初秋的阳光和风都还很和煦,老张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姜星时平静地说:“老师,我想换个座位。”
老张一时没反应过来“换个座位”是个什么意思,点了下头:“哦,是座位的事,我是准备找你的,事情太多都忘了。”
那个座位的位置很好,很多人都想要,虽然班长看起来和谁相处得都不错,但老张知道高中生之间的人际关系非常敏.感,深谙端水之道,打算问问姜星时本人的意见。
姜星时没有犹豫,继续说:“我可以搬到颜又旁边,原来的位置空出来,后面的同学全部往前挪一排就行了。”
老张大惊失色,显然没想到姜星时和自己想差异如此之大。
他问:“你要去最后一排?不至于吧,虽然有挺多人想坐那个位置,但……不太妥当。”
具体怎么个不妥当的法子,还没能理清说出口。
姜星时的理由很充分:“不管是把谁调到那个位置,还是会有同学落单,需要再调整位置。”
老张似乎被说服:“也是。”
但很快反应过来:“那颜又不是也能坐到你旁边吗?”
姜星时说:“颜又同学……
他顿了顿,没有用颜又与一般人不太一样这些形容词,而是说:“人多的地方,别的同学不小心携带了过敏原,是很难解决的麻烦。”
老张若有所思,他已经被姜星时说服,最后问:“那,你和颜又说了吗?他能同意吗?”
颜又明显不太愿意和同学们交流,属于独行侠一类。
姜星时偏过头,笑了笑:“他说可以。”
老张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姜星时。
不愧和高中生打了半辈子交道,老张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高二分班之前,他听说过很多次姜星时的名字,准备来说,全校老师都知道姜星时这个人。从南城中学考上来的,全市第十九名,进了学校后,没有丝毫恶习,成绩是永远的第一名。
后来分了班,老张有有些发愁。这么优秀的学生,不能砸在自己手里。所以在拿到分班名单时,老张特意去请教了姜星时高一时的班主任。
那位老师有些犹豫,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姜星时,当然是非常优秀。但其实和我的教导关系不太大,即使他在任何一个班级,都会这么优秀。他有一种极端的自律。不说普通十六七岁的毛孩子吧,咱们上班累了,还摸个鱼什么的。姜星时不会。”
老张大脑里留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最后,那位老师的形容是:“他不太像一个高中生,有自己的想法。”
临走前,还和老张开了个玩笑:“不过你也别太紧张,姜星时想做什么,自己会做。”
分班之后,相处的几个月中,老张逐渐理解那位老师的话。姜星时的确不需要教导管束,他符合任何人的期许。
这是第一次,老张觉得姜星时做一些不太符合常理,与平常逻辑不一样的事。但解释起来好像又可以令人接受。
况且姜星时的感情内敛,老张察觉到了异样,却很难再发现什么。
姜星时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做出格的事的学生。
其实如果姜星时和颜又中有一个是女同学,老张一定会发现其中的奇怪之处。但从教多年,老张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在这方面没想太多,只是觉得颜又竟然能和姜星时聊得来,有了朋友,校园生活一定会更好。
同学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
想到这,老张拍了拍姜星时的肩膀:“那你就多帮帮颜又同学,互相学习进步。”
回到教室后,早读上课铃声已经打响。
姜星时回到原来的位置,对后排的同学讲了几句话,拎着收拾好的书包,向教室后面走去。
从姜星时和班主任说完话,重新回到教室,颜又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放下英语书,看着姜星时。
班里的同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人以为姜星时也要转班了,偷偷摸摸,窃窃私语。
在很多人的注视下,姜星时走向颜又。
颜又向来很讨厌成为人群中的聚焦,这次却没有在意。
没有时间,没有多余的注意力。
姜星时站在座位前,书包搭在桌面上。他垂着眼,声音放低,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新同桌。我是姜星时。”
可能除了颜又之外,没有人能听清姜星时到底说了什么。
颜又也笑了,他的演技没有姜星时那么好,装模作样道:“颜又。你好。”
非常高冷,非常符合人设。就像第一次走进教室,颜又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作为自我介绍。
姜星时拉开座椅,与颜又分享这张不大的书桌。
答应的时候,颜又没有想太多,是出于本能、出于冲动作出的决定。
而当姜星时真的做到他的身边,他才有了实感。
是的。他有同桌了。同桌的概念是,两人坐在一个略显的逼仄的小空间中,举手抬足之间,自己的手肘就可能碰到对方的胳膊。
在此之前,包括小学的几年,颜又在班里都很特殊,从没有过同桌。
照理来说,谭修明是颜又的发小,当同桌也可以。但谭修明的性格,高情商说法是不拘小节,低情商说法就是马虎大意。他当然知道颜又的过敏很严重,但是作为一个小学生,谭修明完全记不住那么多,玩的满头满身粉笔灰是常事,颜又只好对他物理上敬而远之。
同桌是当了,但必须要约法章。
颜又决定先礼后兵,等姜星时冒犯了自己的禁忌,再做约定。
然而一天下来,颜又发现和姜星时做同桌的感觉并不坏。
想象中的劝学画面并未出现,姜星时不会阻止颜又在上课期间的睡觉行为,还会好心地帮他拉上窗帘。
可能出现的肢体接触好像也无需担忧,因为也没有发生。颜又理智上很警惕,行为上很放纵,主要是一个人霸占一整张桌子惯了,很难把握和同桌交往的尺度,是姜星时一退再退,保证了颜又的社交距离。晚自习前,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显得教室里格外明亮。
颜又伏在桌上,光明正大地玩手机,一边看一边小声地念:“班长,现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思是,你可能是犯了什么大错,被流放了。”
班上的同学八卦了一整天,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但是在某些人口中,在某些人口中,目前的局面已经是二班太子(按成绩排的)姜星时被流放边疆,和备受冷落的五皇子颜又一起坐冷板凳。
两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一起沦落到坐最后一排,的确挺少见的。
高中生阴谋论起来一套一套的,连杨主任都特意电话询问老张,说座位是不是排的有问题,把老张弄得哭笑不得。
姜星时对着颜又笑笑:“不算吧,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