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医生听得心底惊骇,面上却愈发严肃。
听到差不多的时候,他连忙抬手止住彭护士的话头,提醒她:“这话你在外面可不能乱说!”
彭护士转瞬间便噤了声,有些忐忑地看向杜医生。
“我心里有数。”杜医生朝她摆了摆手,“赶紧回去工作。”
彭护士点点头,转过身拉开门,一溜烟地跑远了。
留下杜医生站在原地,低头看看那几份报告,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喃喃自语:“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叹完气,他还是要收拾收拾东西,去给病人换药。
……
杜医生敲开病房门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反倒是坐在床边的小白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看清是杜医生才稍稍松一口气,又重新坐回到凳子上。
杜医生轻轻踢了下凳子腿,将药瓶递给小白:“你给他换。”
小白不敢反抗,乖乖点头。
杜医生则拿出一块平板递给楚辰离,告诉他从哪里开机。
这是他从某个杂物箱里翻出的老古董了,好在勉强还能用。
十年以来,这方面的科技几乎没什么创新进展,甚至一口气倒退了原始状态,也就这两年运气好并入了不少相关专业人才,这才勉强捡起了过去的一些技术。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天灾之后,国家的概念几乎灭亡,只有后来的中央基地勉强能够顶替官方的位置,他们底子最厚,实验室建的很完备,时不时还能出点新东西来。
除此以外,还有前身就是综合研究院的应辰基地,生物和电子相关的技术都保存完备,甚至还有进一步的发展。
而这两家,前者不支援未收编的独立基地,后者压根就不怎么与外界交流,更别提什么提供技术支持了。
其他草根基地没有他们那样的底蕴,也只能捏着鼻子从“原始社会”重新开始走起。
像是平板、智能手机类的电子产品能够保证十年以上产品质量的本来就是少数,加上四处逃亡很少人会带这些累赘,大部分都被遗忘埋没在废墟下面,渐渐也就被忙着活命的人们淘汰了。
最终大部分还是回归了最基础的需求,简陋但简单且结实耐用、易于携带的简易通讯器。
南州基地算是其中进展不错的了。
虽然跟外界联系的信号还难以长时间地稳定维持,但内部通讯上暂且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十年前的旧式平板也能够登上内部的网络。
楚辰离之前问杜医生的时候,说是什么电子产品都可以,只要能检测到网络或者通讯信号就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要求些什么,恰好杜医生身边还保存着一些旧用品,也就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杜医生以为楚辰离是在病房里太无聊,想要找东西娱乐解闷,所以才找了其中屏幕最大的一款。
十年前是他妹妹淘汰下来的旧款平板。
妹妹不幸没能熬过天灾的第一年,反倒是这个旧平板一直被保存到了现在。
杜医生想起旧事,有些触景生情。
但他不习惯于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因此简单教了楚辰离基本的用法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小白刚把吊瓶挂好,无意间就“看”到某个女孩子残缺地裸|露在校园里的尸体——身上血肉模糊,全都是被利齿啃噬的痕迹。
他哆嗦了一下,僵硬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楚辰离没有他那样的能力,也没有无所不知到那种程度,只当小白又被什么画面或者心声刺激到了。
能活到这个时代的人,没几个人的过去是真正干净明媚的,总难免伴随着恐惧和血腥。
楚辰离低下头,拨动着平板屏幕。
十年没怎么开过机,屏幕已经不太灵敏,好在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娱乐。
他在记事本里慢慢敲下两个字:[子月?]
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屏幕诡异地闪烁了一下,背影突兀地化作一片雪白,然后颇具视觉冲击力地啪啪炸开一连串的惊叹号。
[离崽!!!!!!!!!!!!!]
[你有没有事?小穆说你没事但是我和大花还是不放心!]
[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到了!!!]
[万一遇到啥事打不过就赶紧跑!!!!实在跑不掉别忘了拉你那个男朋友垫背!!!!!!!!]……
屏幕上的内容恰好以他习惯性的阅读速度不断刷新着文字。
好不容易等那边嚎叫完,楚辰离也只以龟速敲过去两句话。
[我没事。]
[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小白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楚辰离嘴角挂着浅笑。
比他之前见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与柔和,眼角眉梢都染上松快的笑意,又是另一种叫人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的明艳。
直面血腥残尸的惊慌与不忍在这瞬间便被抚平了大半。
小白也不由地跟着平静下来。
是他记忆里的那些人吗?
小白有心想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同伴。
这个基地不是,叶澜舟也不是。
最后反倒是楚辰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的问:“小白,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
……
荒野林木之间。
黄疏音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死死捂着嘴巴不敢高声出气。
等到那些骇人的阴森视线散去,类似进食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她才敢悄悄探出脑袋,继续去查看不远处的可怖场景。
几只半人高的黑色蜘蛛围在一堆漆黑的碎石前,正嘎吱嘎吱地往嘴里吞着石头。
每吞下两三口碎石,它们的身形就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一圈。
那种黏稠的压迫感也愈发明显。
黄疏音看着那副场面,只觉得头皮发毛。
换做以往,这几只蜘蛛对她来说就是盘开胃菜,几枪处理干净根本不在话下。
但不久前,他们那支支援小队不幸遇上了另一小波异种潮。
万幸它们是去了另一个相反的方向,数量也不庞大,但其中有几只是有特殊能力的变异异种,搞了个突袭,害得黄疏音受了伤,队友也都分散开来了。
随身携带的弹|药早已用尽,带来备用的长刀也不知丢在了哪里。
最趁手的武器都不在,黄疏音也不是那种无脑硬要惹事的莽夫,相反她很清楚如何自保,一路上都尽力放轻了呼吸,收敛了气息,争取在不惊扰野兽和异种的情况下先回到基地找支援。
但直到走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这里正是先前叶澜舟半个月前发现黑色石头的地方,那次任务黄疏音恰好也在,所以对这周边还有些印象。
好消息是她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基地了。
坏消息是她迎面撞上了好几只异种。
但比起那几只蜘蛛型的异种,更让她觉得胆寒的是它们正在吃的东西——
正是叶澜舟之前采回去的黑色矿石。
据说能够最大限度地防御异种,并且正在加紧制造防护罩的原材料!
不是说好能够防御这些异种吗?怎么反倒成了它们快速吸收能量的食物了!
这件事必须要赶紧回去告诉黄教授。
虽然还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黄疏音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万一晚了,防护罩已经完工……黄疏音脸色青了又白,不敢再深想下去。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在不引起异种的注意下离开,不必要的冲突只会浪费时间。
但那几只异种此刻距离黄疏音的直线距离只有十米远。
无论往哪边跑都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它们的注意。
僵持了许久之后,眼看着半天就要过去了,黄疏音还是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过去。
现在只能绕路了。
大蜘蛛听见动静,警觉地停止了进食,抬头朝黄疏音离开的方向看去。
它们只停顿了片刻,便一同调了头,毫不犹豫地追向了黄疏音。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黄疏音心底一沉。
正面战斗不可避免了。
但赤手空拳显然是很吃亏的。
黄疏音咬着牙烦躁了片刻,忽的想起什么,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把短刀——
通体漆黑,朴素无华。
原先是实验室里向壬曦叫她丢掉的那把,不过当时她觉得这把刀挺结实也挺锋利,自己不习惯用短兵器,留给楚辰离或者小白防身也挺好。
不过还没来得及转交给他们,她就被派出来支援了。
那把短刀也就随身带着了。
现在也算是救了她一命了。
黄疏音苦中作乐地想着,手上动作倒不含糊,一折身便用刀尖划开了大蜘蛛的脑门。
她也是觉醒者,但能力属性是罕见的附毒,她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属性,训练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用的,所以一直都以出色的体术出名。
不过遇到这种危机关头,需要用来对付异种的时候,这种能力真是该死的好用。
稍小一些的蜘蛛仰面倒下去,很快四肢就开始抽搐,很快就没了声息。
但大一些的蜘蛛似乎也提升了一定的抗毒性,只有伤口处的部位稍稍僵了僵,但很快又用剩下的肢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猛地冲向她。
毒没有起作用,黄疏音心底一惊。
眼看着那只巨大的毛爪子对着她的脑门正中央劈下来,她拼尽全力往旁边一躲,一边下意识地挥刀。
与求生意识一同爆发的,还有刀上的闪烁的电光。
刀尖轻而易举地划开大蜘蛛坚硬的外壳皮肉,深紫色的电光并没有就此熄灭,而是在那层伤口处炸裂开来,飞速地蔓延向怪物的全身。
大蜘蛛轰然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尖叫哀嚎声,四肢比中毒的同伴还要扭动得更加激烈。
其他几只正要扑上来的蜘蛛也纷纷停住脚步,盯着大蜘蛛看了几秒,纷纷惊恐地往四下逃散了,转眼间她眼前就只剩下两只大蜘蛛的尸体了。
它们都没有化成灰,但爪子还在不时的抽搐,或许没有真正死亡。
但它们确实已经失去了再生和行动的能力。
黄疏音微微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盯着手里那把刀——
大蜘蛛倒下后,刀上的电光又消失不见了,一眼看过去仍然是一把格外朴素的普通短刀。
甚至还有点像路边摊上卖的假货。
黄疏音很确信自己没有半点雷电之类的属性——叶澜舟倒是有,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突然爆发的能量来源于那把刀本身。
神器啊!
黄疏音有些搞不懂这把刀的原理,准备带回去问问父亲。
不过此刻,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再深究刀的事了。
要赶紧回基地去!
黄疏音没有把刀再放回去,而是紧紧握在手里,以免再碰上什么意外情况。
结果没走两步,她还真的遇到了“意外情况”。
好在这回不是异种。
而是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倒在她回去的路上。
不远处有异种踩过的痕迹,但此刻已经离开了。
男人的衣服有些脏乱,但能看出来是在林间逃窜了一段时间才蹭上的污迹,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绷带,扎得很乱,隐约还能看见一点血迹渗透出来。
很像是跑动中渗出了血,又蹭乱了绷带。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药瓶。
黄疏音认出来那好像是治疗哮喘一类疾病的药。
犹豫了片刻,黄疏音还是停下脚步,伸手去探了探这个人的动脉。
还活着。
黄疏音连忙把他翻过来,给他喷了点药剂。
看到男人的脸的时候,她不由愣了一下。
倒不是觉得熟悉,只是觉得长得挺帅的,看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岁上下。
比她小好几岁。
现在幸存人类少,主流思想还是合作共赢,搞阴谋诡计的少,看到路上有陌生人受伤,也都尽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治。
倒是这个男人,生着病,又遇到异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是没人发现就死在这里了。
也是怪可怜的。
黄疏音心底想着,不由叹了口气,但手上还是很不留情地啪啪拍着他的脸,试图叫他早点醒过来。
她真的赶时间。
昏迷的男人好似听见她的心声,在黄疏音的耐心彻底告磐前慢慢睁开了眼睛。
黄疏音一低头,正对上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漂亮澄净,如同一碧如洗的晴空,不见丝毫的阴霾。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从天空看到黄疏音的脸,露出几分疑惑与忐忑:“……是你救了我吗?”
他的声音也很小。
听起来原先是很开朗活泼的音色,此刻却因为紧张与惊慌而显得有些干涩。
黄疏音一面因为赶时间而焦急,一边又忍不住觉得他可怜。
尤其在他说起自己是从异种潮逃出来父母刚刚因此离世然后他就跟朋友全都走散还迷失了方向结果误入林中围观大蜘蛛吃石头不小心弄出动静被追杀至此结果大蜘蛛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逃跑了……的经过之后。
黄疏音听完他的故事,知道他迷失了方向,也想起自己赶时间的事。
“你先跟我回去吧。”黄疏音果断提议道,“现在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很危险,至于你朋友的事,等我们忙完再帮你找。”
男人满脸感激地道谢,一边又有些忐忑地问不会打扰到他们吗。
黄疏音没忍住扫过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他立刻被吓得噤了声,乖乖跟在她的身后,往基地的方向走去。
看他这么“乖巧”的样子,黄疏音不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有种欺负小孩儿的负罪感。
但她也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道谢,只得左右张望了一下,换一个话题。
黄疏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回答说:“穆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