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时,也曾见隔壁大户家情形...这通房丫头就是比寻常婢女高出一层,依旧是个丫头罢了。而如小妾,虽然还差这些,但终究可以算作主子一层。”
听到此处与程程一起下值的女官偷眼看了程程一眼,心里暗暗佩服她的镇定与忍功,听到这样的话居然一点儿不怒。然后又仔细看了那几个宫女一眼,与杨宜君小声道:“我瞧着那几个小宫女在那处走动,该是管着那片花木的,回头打听起来历也容易。”
女官没说要‘公报私仇’,而是非常‘大公无私’地道:“如今这些宫女也着实无礼!这等事是她们能议论的?口舌轻薄的很了,要是传出去,一个也别想活...将宫外大户比宫里,这也太冒犯了!”
听她的声口,竟是将宫里的妃子们都比做了妾室...虽然本质上是这样没错,但这样的话能说吗?
她主要是嘲讽杨宜君,可顺带说的话才是真的扫到了一大片——为什么宫里允许罚人,却一般不会骂人?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你骂的是眼前这个人,但叫有的人听去了,却会多心是在说自己,是指桑骂槐!
杨宜君却摇了摇头:“宫人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是有的人被撞了个正着罢了。”
杨宜君的脾气真是比当年好了不少,当年有人让她不舒服,她立刻就得让对方更不舒服...当然,也很难说她现在是脾气变好了,还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让她在意的东西也不同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些事确实是懒得放心思上去。
然而杨宜君不上心,不代表别人也不上心。相比起外人不知道杨宜君到底受了多大优待,司言司的女官们可是清楚的很——邓尚宫在这方面做了最好的示范,她是亲眼见过高溶如何‘纵容’杨宜君的!
邓尚宫这位掌印尚宫都对杨宜君客客气气到了极点,其他人惯会见风使舵,还有什么不懂的。
回头这位与她一同下值的女官就找到了管那一片花木的女官——六局二十四司中,尚寝局司苑管着这份事儿,找到分管这片的掌苑,就等于是找到了顶头上司(一位掌苑不可能只管着一片花木吧,宫中花木可多的很!所以对于打理一片花木的宫人,掌苑真就是顶头上司了)。
找到掌苑之后,把事情如此这番一说,也没怎么提杨宜君,只是把宫女话里不尊重后妃的意思表明了。
之后的事情自然就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件事本该就此为止的,是的,这个宫女说了犯忌讳的话,但话说回来,这些宫人私下说些轻薄话早就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根本不可能杜绝,也不好因此喊打喊杀。
然而,因为宫女受罚,她私下说的那些话反而传开了,传到了后妃那里。别人也就罢了,赵十一娘,如今的赵修仪如何听得!一面责令尚寝局狠狠罚这个宫女,一面她对杨宜君越发芥蒂起来了。
虽然在宫女的嘴里,杨宜君不算什么,让高溶封她为妃的本事都没有,但看着终究膈应!特别是当初在千秋宫杨宜君还让她失过面子——小宫女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宫里还有杨宜君这号人物。
第103章 杨宜君是在回……
杨宜君是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被人拿住的,拿她的人是一位典正——不同于六局二十四司是四级女官,宫正处只有三级,分别是典正、司正和宫正!所以典正其实就是宫正处女官中品级最低的女官了。
这位典正姓谈,杨宜君看着眼生,并不大识得。然而她板着个脸,雷厉风行,一下就叫人绑了杨宜君去宫正处的‘内狱’,将她给关了起来。杨宜君中间有问她,自己犯了什么罪,她也一句话不说,甚至还让人堵了她的嘴。
等到杨宜君到了地方‘内狱’,被关进牢房里,才有小宦官偷偷拿下了塞在她嘴里的布,让她好受了一些。又等谈典正中间方便的功夫,杨宜君才能向小宦官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小宦官给杨宜君泄密,外头其实还有一个小宦官和两个原本是跟着谈典正一起的宫婢,但谁都想是没看到的一样...说真的,今天担着这个差事了,他们都觉得晦气,只怕杨宜君真的出事,到时候他们这些人被迁怒。
“杨大人有所不知,司记司的宫婢秋桂死了!人是死在了杨大人房中...”小宦官飞快解释了一遍,程程迅速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司记司的宫婢秋桂程程也知道...司记司除了辅助女官做事的宫女,其实也用着几个宫婢,这些人会在女官、宫女去文书房值事时给她们整理房间、清洗换下的衣物,另外,给她们送饭的也是这些宫婢。
秋桂据说是一早就死在了杨宜君房中,是其他宫婢找不见她的人了,过了好久才去寻人,然后发现的现场,一看就知道是他杀。受惊之下,宫婢们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宫正处,再然后就是宫正处的谈典正带人抓人。
讲真的,槽点太多,杨宜君真的不知道该从何吐起了。
人死在她的房里,死人的时间只能估个大概,觉得她那时有可能还留在住处,所以就是她?这个局着实太粗糙了!让她想起了当初她刚进宫时,黄兰香陷害她有淫.秽物品,也是一样粗糙,甚至还不如人家黄兰香!
毕竟黄兰香那一次,东西确实在她那里,而且不比杀人这样的大事,对她这么个预备女官,很容易就能操作成功。现在她人已经在宫里站稳脚跟了,又是杀人这样的大事,绝对不可能简简单单,随便了结吧!
程序上可钻的空子可没有多少——这个罪定死了确实更严重,关键是定罪更难啊!
这让程程想起自己在后世影视剧里看到的夷人剧,好像也有国家是这样的,因为大罪难定,上诉方一般回以轻罪起诉,这样更容易起诉成功。
如果不能定罪的话,搞的罪名再大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宜君只听这个小宦官说简单的情况,就有一千种说辞可以从逻辑上证明自己的清白。事实上,她只要遇到个头脑正常的法官,说服对方、自证清白并不难。但现在的问题是,会用这么粗糙的手法给她安这么个大罪,法官,或者说宫正处的女官正常吗?
这里面绝对有宫廷阴谋存在,有人在针对她...杨宜君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就不如死了干净了,是蠢死的!
杨宜君心里算计着接下来的事,其实...其实不怎么慌的,至少她比看守她的这些宦官宫婢们镇定多了——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挽回的时候,陷害的手法如此粗糙,可以有说法的地方太多了!
当然,她也可以合理猜测,之所以手法如此粗糙,除了因为受限于客观条件(想要陷害人也是挺难的,一个得人家有空子可钻,另一个还要自己的手能伸过去),也可能和想要对付她的人权势足够大有关。
权势足够大的话,一切就都可以‘平推’了,根本不用讲究所谓的技巧,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道理了。
杨宜君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刺客过来,一刀把她给杀了...不然,一旦要走程序,那就有的说了,对方的权势再大也是如此——前提是,杨宜君已经排除了一些人,那些人确实可以用权势压倒一切,比如太后赵娥,但赵娥要杀她做什么?没有道理的。
而就在杨宜君盘思路的时候,谈典正回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宦官立刻站到了该站的位置。
谈典正看了看杨宜君,不说话,依旧是板着脸的样子,但这个时候知道了一些因果的程程,能看出她眉宇间是有一丝焦虑的...杨宜君知道这是为什么,哪怕她不想承认这个,这也是事实。
显然,谈典正并不拿她当普通的女官。事实上她本身就不是普通的女官,司记司的典记,和她已经是同品阶了!而若不是恰好犯事,典正和典记哪里能够比!司记司司言司二司都是分享皇权的角色,一个典记走出去,是外朝大臣都不敢怠慢的。
为了不被女官卡脖子,政事堂、枢密院都是要交好两司女官的。一个能做到相权威严的大相公,没有获得秉笔女官、掌印女官任一,或者同时支持,这在现在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杨宜君典记的身份并不是现在对方如此的原因...她背后有了不得的贵人撑腰,还是如此忧虑恍惚,还是因为杨宜君在传闻中得到了管家了的看重喜爱。
虽说君王的喜爱都浅淡的很,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家花园里的花太多了,今天喜欢这多白兰,说不定明天就喜欢那朵牡丹了——天知道官家回来之后是不是已经把她抛到脑后去了。
但,这种赌命的事为什么要赌?正常的不应该是不上赌桌吗?如果官家回来之后还惦记着,然后查清楚事情的首尾...贵人会不会如何是不知道的,他们这些沾边的人却是死定了!
所谓‘天子一怒’,就是这样叫人害怕!
谈典正看着杨宜君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道:“你也不必心存侥幸了,把罪认了,好省一些皮肉之苦。”
杨宜君觉得可笑,以一种‘你在开玩笑’的表情看她...杀人这种罪认下来,就该杀人偿命了!哪怕最后不用偿命,改为流放或者别的,也会在脱离众人目光后,被人搞死吧。
谈典正抿了抿嘴唇,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宫婢跑了出去,引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宦官:“你既然是死鸭子嘴硬,便少不得受一些活罪了——要本官说,该认下便认下,好歹省一些苦头。”
“...也不用怨谁,怨只怨自己命薄,身份太卑微,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谈典正也知道,杨宜君都是司记司里混出头的了,又是出了名的聪明,怎么可能会不清楚现在的情势!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就不用装纯了。
不过,以防拿住话柄,她的话还是没说透,以一种大家都明白,但又什么都没有说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