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邓尚宫和两位司记站在这儿,就是备着这个的。
“这...今岁应是无缺的,官家的意思是?”邓尚宫非常谨慎地回答。
当然是没缺的,司记司是六局二十四司最卷的地方!这里甚至从来不用新人女官,想要进司记司,靠分配是不行的,只能靠转调!而且只有尚宫局其他三司的女官才有机会调到司记司。
更进一步说,其他三司里,七八成落在了司言司,另两司想要转入司记司可能性很小。
“不过是常见司言司一位杨掌言,朱批每每言之有物,才能不寻常。”说到这里,高溶便不再说话了。
然而邓尚宫怎么可能不明白事理!回头为了确认,还偷偷向宦官首领王荣打听道:“官家很是看重杨掌言?”
“自然,杨掌言才能出众啊。”王荣笑眯眯说道。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道:“我记得,过去也有司记司侍奉官家笔墨的先例罢?”
是有这样的先例,就是用司记司的女官当秘书,只不过这个秘书比较低端,负责的更像是打杂的活儿——她们的活儿大多数宫女都能做,只不过偶尔对接一下天子与司言司、司记司两司工作,这是宫女很难妥帖的。
然而再低端,那也是天子身边的人,自然不同寻常!
邓尚宫收到了这个已经算是明示的暗示,回头尚宫局便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调动。
才刚上任掌言不久的杨宜君,平调进了司记司,成为一名掌记...依旧是八品小女官,但这在旁人眼里,和升官也无异了。
第87章 夏初时节,夜短……
夏初时节,夜短而日长。提调到司记司之后,杨宜君的作息已经彻底颠倒,每天都是申时左右歇下,二更天前去文书房做事——睡觉的时间正是她过去在值班房做事的时间。
五更天前会与司记、邓尚宫一同去送奏疏,然后便是侍奉官家批阅奏疏,直到申时才能回自己的住处。
相比起过去在司言司的‘清闲’,她现在值事时间可是长太多了。
杨宜君倒是不嫌值事辛苦,不过这种几乎没有私人时间的生活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譬如杨宜君想要洗个头,都得算计着日子,事先请假...洗头不比洗澡,晾干头发是要花一些时间的。
这一日杨宜君就趁着是上朝的日子,寻邓尚宫请了两个时辰的假。四更天时文书房事毕了,她忙忙回了住所,早有宫娥为她备好了沐发膏、鸡蛋白、蔷薇水等洗头之用。
见她回来了,就有两个宫女迎上来:“便想着掌记要回来了,热水都备下了!若是不够,还能去膳房催。”
廊下果然放着几只木桶,其中两只是带盖子的,盛放的就是热水。
一个宫女替杨宜君拆下发髻,另一个宫女便兑得冷热适宜的温水。用铜盆盛了,搁在盆架上。杨宜君躬身低头,那宫女拿了只小瓢,慢慢替她淋湿头发,等到湿透了,便涂抹沐发膏和鸡蛋白,一点一点揉搓。
沐发膏是昨晚熬好的...这种东西其实就是皂角、柏叶、桃枝、木槿叶等物熬出汁水,最后浓缩成膏状物,可以用来洗头去垢,效果也很好。唯一的问题是熬煮麻烦费时,且保存不易,只能用之前熬出够用的分量。
湿发揉搓出细密的泡沫后,宫女便兑好更多的温水,一瓢一瓢冲去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后,又在兑好的一盆温水中倒入小半瓶蔷薇水,用这盆水重新给杨宜君清洗了一遍头发。
蔷薇水是一种香露,舶来品,海外之物,价格高昂,一般用来香体、染帕子什么的,不会这么奢侈地洗头发——这其实是一种也叫蔷薇水的香露,燕国所产,大约是商家为了给自家香露贴金,才叫了这个名字。这香露价格不高不低,手头宽松的宫娥都爱拿来洗头发。
等到洗完了头发,宫女又替杨宜君擦头发直至半干,做的又快又细致。
杨宜君打开自己梳妆台上的匣子,一个匣子里装的全是铜钱,一人给抓了两大把,总有百钱以上了:“烦你们一回了,收下吧,回头买些糖果子与姐妹吃也是个意思。”
两个宫女是不想收的,但她们和杨宜君打交道多了,也知道她不是假客气,是真心给钱的意思,所以谢了一声就收下了——谁都知道司记司的杨掌记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谁不想来巴结趋奉?
只恨没有机会讨好,凡事有机会的又哪里会想收报酬。
头发擦到半干后,宫女又替杨宜君梳顺。这个时候蔡淑英来了,笑着走进杨宜君的屋子:“方才才下值,经过姐姐这儿就听到动静,想着姐姐今日难道在家?”
“请了两个时辰的假,好回来洗头呢。”杨宜君端坐在梳妆台前。
替她梳那长长、长长头发的宫女用角梳刮过她的头皮,不轻不重、不缓不急,这不只是梳头发,也是在做按摩。蔡淑英过来看着,就说:“杨姐姐还是这般,从来不用头油涂发。”
女子为了使头发看上去服帖顺滑有光泽,在洗头之后,梳头的时候往往会用头油去抿发...然而杨宜君真的不喜欢。虽然传说这样能够使清洁,但就杨宜君的观察,头发上涂油,只会让头发更容易沾染灰尘,迅速变脏。
而且这样也很不舒服,腻的慌。
其实在长期的日常生活中,女子未尝没有发现这一点,只不过为了显得头发乌黑亮泽,为了发髻好看,大家依旧是用着头油的。
梳头百下,宫女才放下梳篦,杨宜君再摸头发,就只有微微的潮意了:“头发腻着,着实不舒服。特别是如今入夏了,更受不了...左右女官都戴幞头、花冠之类,发髻不露,发丝稍有不服帖之处,也不打紧。”
原来杨宜君没进宫之前,发髻露着时也不在意哪里不够服帖,她身边的人也不在意。只不过是如今在宫中,常常要见‘贵人’,未免失礼,这些事便严格起来了。
杨宜君与蔡淑英这般正说着话,屋外忽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临到门外了,只站在廊下窗外道:“杨掌记,我师父差小的来问,您什么时候完事儿...若是不妨碍,万望您紧着些。”
说话的是王荣的徒弟郑小贵,也在高溶身边侍奉的。
“忙什么?我好容易问尚宫请了两个时辰的假,不过是洗头而已...这难道也不成?”杨宜君坐的稳稳的,并没有因为这位管事来催,就有所动作。
郑小贵也是个内宦管事,又是在天子身边伺候的,所以宫里走出去也是很有体面,很有权威的那种人。
郑小贵忙道:“杨掌记自是不急,可我师父急啊!杨掌记,您抬抬手,请快些罢!”
杨宜君并不是一个与人为难的人,至少不是一个与宫人为难的人,在她眼中这些宫人很多时候也是有自己的难处。若是能与人方便,她并不胡刻意刁钻。
之所以郑小贵来请她她不动,那是因为她确实请了两个时辰的假,时间还没到。而且她也知道为什么王荣非要郑小贵来请她,无外乎就是讨天子喜欢——他们认定了,有她在高溶就会心情好,他们也就轻松多了。
为此,搞得杨宜君总得伴驾,连洗个头都得请假。
杨宜君会对普通宫人心软,可不会对王荣这种位高权重、极有荣宠的内宦首领心软!
“你师父又着什么急?就急这么一会儿?想要支使我,有什么事都拿我顶缸就直说...我当下头发还湿着,如何随你去?”杨宜君照着镜子梳着头发,还是不动。
郑小贵也是不知道杨宜君怎么想的,旁人若能伴驾,都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官家。倒是这位杨女官,仿佛是坐班的官员点卯一样,愿意该来时来,该走时走。如果可以,绝对不会提前来,也绝对不会推迟走。
至于他师父王荣有没有拿杨宜君顶缸...不能那么说,陪伴官家、安抚官家,这样的事怎么能说是顶缸呢!
“杨掌记,您老行行好,您老受受累...我和我师父求您帮帮忙,眼下您不去,谁敢动弹?”郑小贵放低了声音:“也不是非要难您,实在是、实在是,这么跟您说吧,是上月汴州地动赈灾之事有不妥,朝上有人参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