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吗?那就好。”杨宜君以为高溶‘学会’了,不会再‘犯傻’了。
高溶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轻,带着笑意:“不会,不会再爱上人了。”
高溶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了解,在遇到杨宜君之前,他没有想过儿女情长的事,他以为自己是不会爱人的。这没什么,他的抱负明摆着呢,不成功便身死,而成功了,便是九五至尊。什么是九五至尊?是称孤道寡、孤家寡人...帝王能有真心,帝王能有‘爱’?想必是不能的。从小就生活在宫廷的情.欲、阴谋、谎言、权力中,高溶看的分明。
而真遇到杨宜君了,他才能确定自己是能爱人的——他爱上她了,自然就证明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他还确定了,除她之外,他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
高家的男女,大多数都是权力动物,薄情寡义、冷心冷清才是他们!他们的柔情哪怕有,也是极其有限的。他曾以为自己不会爱人,也和这个自我认知有关。
他爱上她已经是万中无一的意外遇上了万中无一的意外,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
他遇上她的时候,他是‘赵淼’,不是高溶。‘赵淼’并非他的真名,只是一个化名而已,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赵淼才是剥离了一切的高溶——高溶代表了太多人的期待,太多人的忌惮...正面的东西、负面的东西通通加诸其身,这其中甚至有他自己本人的‘执念’。
多年以后,如果他死了,那自然谈不上再爱什么人。但若他没死,真的背负一切,包括大燕...那他身边的所有人,见到的也只是‘高溶’,而不是真正的他了。他并不觉得那样的他,可以爱上什么人。
无比接近宫廷,亲眼见过两代帝王的他是有资格说这话的——帝王的身份是能异化一个人的,成为帝王的人不能再说是‘人’。他们不再拥有‘人性’,也很难说拥有人的情感——有的帝王,这些东西是慢慢消失的,有的帝王,这些东西消失就在一瞬之间。
一个帝王,无论是独夫民贼,还是圣君,都是如此。
独夫民贼不必说,以天下奉养一人,在这般帝王眼中天下之人也不过是供养他的血肉罢了。而圣君...在一个帝王,拥有没有边界的权力、财富时,在他将所有人的性命生杀予夺时,他对抗了很多东西,成为一个圣君仁王,这本身就是超人的。
更何况......
高溶看到了杨宜君散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摆...很狼狈,但却是前所未有地动人,像这座山林到此处,终于变得稀疏了很多的林木——阳光能透过缝隙洒进来了。
原来天晴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杨宜君大概是觉得高溶正处在‘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阶段,也就是‘恋爱脑’呢,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便不说了。只是垮着个脸,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脸上的表情很丰富,高溶一下就笑了——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因为是杨宜君,高溶就是很容易受到影响,他完全被她牵动了。
或许是‘爱’让他盲目,又或者是杨宜君在此世确实少见,在他眼里她确确实实是这个世上最特别的那一个了...人在年少时是不能太过惊才绝羡之人的,一旦遇到了,今后再遇到什么人,也只会觉得‘不过了了’。
爱上了她,又怎么会再爱别人。
杨宜君和高溶原本都是很累了,特别是体力本来就不如高溶的杨宜君。他们现在可是横穿了一座不算小的深山密林,几天的功夫吃不好、睡不好,要防着身后有追兵,徒步行走...但在发现越来越多人的活动痕迹之后,两人都振奋了不少,在心的鼓舞之下,体力就好像重新涌了出来,脚步也真的轻快了不少。
“这个方向,说不定就能找到山外村子进山的‘大道’了!”杨宜君判断着痕迹来源,指给高溶看。
高溶只是‘嗯’了一声,眺着更远的地方,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说是快到了,但真正循着人的活动痕迹去找出山‘大道’,那也属于望山跑死马。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树木才真正稀疏了很多,那些攀在树上的藤曼也少了很多,没有了深山的样子。
中间遇到猎户山民开辟出来的小道,半人高的野草、荆棘都被斩断了,高溶和杨宜君便循着这儿走。后来转了几道弯,直到又一次转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大道’终于找到了。
说是‘大道’,其实也只有两三尺宽,略微平整了一些。又因为常有人踩踏,都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草,特别是眼下是冬天,就更只有一种低矮的、禁得住踩踏的黄绿色粗糙叶片的草。
走上这样的‘大道’,就舒服多了...重点也不是舒服,重点是这样的路节省体力。只有走过难走山路的人才知道,要时刻注意着障碍物、上攀下跳的路,比普通的路要多费多少体力。
不然的话,只是这不大不小的林子,哪里用得着这好几日才能走出。
高溶与杨宜君踏上大道,一步一步将身后的山林抛下。忽然,杨宜君回头看了一眼,睫毛飞快颤动了一下,然后又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停在花枝上后,便轻轻合拢了,掩去了眼下的神情。
一路沿着大道,很快人烟就越来越明显,远远能看到天边有几座村间屋舍。近处虽然没有屋舍,也没有田亩,但能看到有小儿牵了自家的几只羊来吃草——西南之地就是这样的,不比北方,冬天不至于万物凋零,也有鲜草。
高溶与杨宜君决定先去村里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买到马,再不济也指望能得到村人指路,找到最近的杨家屯兵处。
往天边村舍步行的过程还是一样的,‘望山跑死马’,看着不远,也不是一会儿就能到的。也不知道牧羊的小儿是如何想的,怎么离得这么远来牧羊。
这中间还隔了‘玉水’——玉水从林中出来,转了一道弯,却是横在了山林与村舍之间。到了这里,河面已经颇为宽阔了。此间百姓没什么钱,但也凑钱在这儿修了一座浮桥。
高溶和杨宜君过了桥,村舍越来越近。也就是此时,村舍后方忽然绕出了一小队骑兵,人不多,也就是五六人而已,但甲胄俱全,又是骑着马的,高溶本能地觉得危险!
很快高溶就看出这和之前追杀自己的人是一样的装备了,当下也不停,带着杨宜君转身便跑。
且退且射——他射的是马,而不是人。主要是行动中的目标本就更难瞄准,更别说他们还有披甲了,露出的空隙太小。相比之下,马作为目标更大,闪避也没有马背上的人灵活。而且,这些骑兵也不是马也披甲的重骑兵。
中间射出了数箭,箭囊也空了。这些箭大约是因为不利处境,大半都落空了,但还是有两箭一下扎中了马颈和马身。马儿没有立即死亡,但因为剧烈的疼痛失去控制,直接将人摔下马去,这是必然的。
其他没有被高溶的箭所伤的骑兵因此慌乱了一瞬间,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尝试着射箭回击。只不过跑马时射箭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些骑兵看装备是足够精锐了,但又不是那么精锐,并没有训练出这一手。再加上高溶和杨宜君有意躲避,放出去的一轮羽箭根本没伤到他们。
一轮箭没伤到人,也就放弃了,只加快马的奔跑速度,不断接近高溶。
在高溶和杨宜君踏上浮桥时,骑兵已经不远了。两人迅速跑过浮桥,高溶没有继续跑,而是转身抽刀去砍固定浮桥的绳子...这种村中凑钱修建的浮桥,着实不宽阔,用料也不很讲究。大约平日里不会有太重的承重?而且村人时时看着、勤做修理,这些也就不重要了。
固定浮桥在两岸的绳索,本来就不够粗,还有些磨损了,高溶下刀又重,一下两下,竟然就有要松脱的样子了。杨宜君有样学样,也用自己的护身小刀去割另一边的绳索,割到一半的时候,高溶过来帮她,砍了几刀才砍断。
这个时候,浮桥并没有立刻毁掉,连接在两岸,它本身也是有‘结构’的。就算一边岸上的连接断开了,也能一时保持。不过此时已经到对岸的骑兵是不敢骑马过桥了,而是下马步行,以免人加上马的重量立刻毁掉浮桥。
此时高溶当机立断,跳下河去,拉扯浮桥主体,加速浮桥散开。杨宜君见状,也跟着下水去帮忙。
一个已经踏上浮桥的骑兵因此跌入了水中,也不知他会不会水,但因为身上沉重的甲胄,总之是没有浮起来。挣扎着挣扎着,便被水流往下游冲走了。站在岸边的还有三名骑兵,干脆站在岸边朝高溶和杨宜君这边放箭。
为了躲避飞来的箭矢,杨宜君和高溶在水面下憋气,然后顺着水流往下游游去,准备游得远一些再上岸。
杨宜君在水下很不好受,冬天的河水真的太冷了,跳入水中的一瞬间她就险些动不了了。她是会泅水的,而且水性极佳,夏天的时候她闭气,玉水这样的河面宽度,能直接游一个来回。但现在,只是游了一会儿,她就立刻觉得受不了了。
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坚持下来的,只觉得一次游远一些,就安全一些。
高溶的体力比杨宜君强一些,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会‘托’她一下。正勉力向前游时,高溶衣襟前系着的绣囊突然脱落了,脱落之后就被他落在了身后。下意识的,高溶停了一下,在水中微微拧身去抓绣囊。
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发现身后一根圆木正‘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