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溶和赵祖光回礼——他们都觉得自己这商贾扮的够像的了,要是放在平常,他们根本不会搭理人。然而,这些掮客却看得分明,认定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商贾,至少不是他们所说的普通商贾。
他们估计二人都是大家族子弟,将来要替家族经营产业,如今只是试手而已。
那种骄矜之气,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几个掮客说明了自己要介绍的生意,主要是和赵祖光说。这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赵祖光是‘兄长’,事情都由他拍板。恰恰相反,他们看出了‘赵六公子’比‘赵四公子’身份更高,大概是庶出和嫡出的关系?也可能是旁支和嫡支的关系。
有些事情,根本遮掩不了,只会自然流露出来。
而在这些掮客想来,大族子弟已经够不好沟通了,大族子弟中都身份很高的,实在难以接近。想来,还是‘赵四公子’好说话些,说不定人家族中就是这样打算的——身份更高的赵六公子只是挂名而已,实际庶务却是需要赵四公子这个地位次之的子弟去做。
高溶不在意这些掮客乱七八糟的想法,或者说,乐得清闲,他又不是真的来行商的。到后来,他干脆坐到了窗边,看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直到看到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才‘咦’了一声。
只是还没等高溶做什么,一队戴斗笠、披蓑衣、穿草鞋的土兵闹哄哄紧跟着来了李胡子茶坊。他们中有一个领头的,却是穿着青缎圆领袍,头上裹着玄色幞头,看着像官,又有些像小吏。
原本这都是不相干的事,却没想到这队人进了茶坊动静不小,楼下大堂看过了,又楼上阁儿一间一间搜寻。直到来到高溶他们这间,领头那个对身旁一个穿蓑衣的汉子道:“是不是他们?”
这个穿蓑衣的汉子并不是土兵,高溶和赵祖光认得他是刘成府上的奴仆刘大。
刘大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高溶和赵祖光,连连点头:“是呢是呢!大人,正是他们!”
穿青缎圆领袍的男子点头:“是就好!”
说罢招了招手,示意土兵将人拿下。
赵祖光皱了皱眉,站出来道:“这位大人,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等只是寻常商贾,贩了些宝货来贵地,如今还打算收些茶蜡特产...这些日子在贵地也算行事谨慎,并无逾矩之处。”
“便是欺生,也要有个缘故罢?”
一般商贾讲究个民不与官斗,首先就是服软,然后就想着使钱平事。而赵祖光到底是洛阳赵家的子弟,从小身份高贵,光是这个出身就让他什么都不做,就成为了殿前司内殿直押司...虽然他自己认为这个官职‘平平无奇’,但这真的是个香的不得了的位置。
守卫天子的亲军军官,再加上‘年轻’这一前提,这就是重点培养对象的意思!
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赵祖光完全没有行商那种该低头就低头的灵巧与厚脸皮,他此时真的讲起‘道理’来了...这倒不能说他天真,生活在权力漩涡中,见惯了宫廷阴谋的人早就不单纯了,只是他那个层次的不单纯,和底层的不单纯还是不同,
赵祖光、高溶那个层次的阴谋往往要扯遮羞布,要面子上有理有据,虽然也有人就是打破一切现有规则...但那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底层就不同了,或者说完全相反,是十分野蛮的状态。
显然领头的那个男子就被赵祖光的‘顶撞’弄得很不爽,训斥道:“巧言令色!害了人性命还这般嚣张?有甚言语,衙署里再说罢!”
害人性命?赵祖光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但他感觉眼前这个态度蛮横的小吏也没有说假话的样子——说实在的,这个时候赵祖光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最怕的就是有人知道了高溶的身份,洛阳,或者蜀中,总之就是有人在针对高溶,要来杀他。
而现在,犯了事的只是‘赵四郎’和‘赵六郎’,事情就要简单很多了。
然而说是简单很多,转头再一想,赵祖光又头疼起来——想办法洗刷冤屈?说实在的,他还不知道是有人陷害,还是本地官吏昏聩无能,找错了人呢!具体情况一点儿不知道,根本无从下手啊。
那花钱疏通?这倒是个很好的办法。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只要拿得出足够的钱,财能通神也不是假的。但问题是,这就难免身陷其中了...他自己无所谓,只担心被限制自由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什么意外。
“害了谁人性命?”一直站在窗边,即使这队人马闯入都面不改色的高溶忽然开口。
“好会装糊涂的歹人!”领头男子‘啐’了一声,指了指一旁的刘大:“刘家家主刘成可不是你们所害?”
“昨晚你等二人去过刘成的书斋罢?昨夜刘府书斋起火,刘成并两个家奴已经被烧死了。而刘成新得的吴道子之《登仙图》并其他珍贵古卷全都不见,连灰迹残片都未留下——昨晚,最后与刘成于书斋相见之人不就是你们?”
“今日又在你们住处搜到了《登仙图》...还有何话可说?”
说着,也不愿和他们废话,领头男子就要让人绑了高溶和赵祖光,这个时候两人的小厮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只等自家公子吩咐,就要动手——赵祖光此时也两难,这些土兵的身手远不及他们,但双拳难敌四手。再者,就算走脱了,也要面对全城大索,又是一个难题。
叫人头痛!
“梁九哥?”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女声打断了两边微妙的对峙。
领头男子回头,似乎是怔了怔,然后才拱手道:“原来是十七娘啊。”
第29章 杨宜君原本就在……
杨宜君原本就在隔壁阁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本来这些土兵接下来就该搜到她这儿了。此间这么大动静,她当然不可能听不到...而听到之后,她多多少少是有些好奇的。
这年头,害人性命的事其实挺多的,只是城中这种‘有王法’的地方相对少一些。但即使是这样,也总有罪恶发生在角落里。
只是害人性命就害人性命,多的是动了刀杖,一言不合将人戳死...像杨宜君在影视剧里常见的‘谋杀’却是少之又少——有头脑的人大多可以利用规则、特权置人于死地,没头脑的也想不出过得去的计谋。
所以,杨宜君每天追剧,推理剧看的很喜欢,对那种动脑子的情节尤其热衷,但现实生活中她还没接触过真正的‘推理’呢!
而现在,是一桩‘谋杀’,而且嫌疑人不承认自己做下了那桩事!
这是什么?这就是‘侦探’出场的味道啊!
当然,杨宜君也不是一定要参与到其中,她只是因此有了一点点想法,这才有了出来搭话的举动。
领着土兵来拿人的是‘梁九哥’,梁氏子弟。杨宜君和他不熟,但遵义城着实不大,杨家子弟、八大姓子弟、仡佬大族子弟,只要不是特别远的旁支,不太可能一面都没见过。杨宜君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再见就不会不认得。至于‘梁九哥’,见过杨宜君的人再见她又怎么会不认得呢。
杨宜君的视线从‘梁九哥’身上经过,又落到了阁儿中赵祖光和高溶身上。看到高溶时怔了怔,但很快她的目光就恢复了正常,看向‘梁九哥’:“九哥,这两位是你要拿的犯人么?”
‘梁九哥’以为杨宜君只是好奇,便点了点头:“今早清晨便有刘家仆人来署中报案,说昨夜府中书斋起火,家主刘成与两个下仆都烧死了...书斋中珍贵古卷都不见了,而昨夜这两人恰好受邀去刘成书斋观那幅吴道子的《登仙图》。”
“这就奇了,这刘家难道没有其他仆婢,不知书斋是什么时候起火的?若是这二人离去了再起火,该不关他们事。可若是他们在时起火,那便是明火执仗杀人,事毕之后就该逃之夭夭才是。如今这般样子,真是古怪啊。”
杨宜君的分析听起来在情在理,‘梁九哥’却摇头:“不是这般,这两人租住在刘家,与刘家本宅隔着一片竹林...刘成为了读书安静,也是图竹林清幽雅致,书斋就安排在竹林边,倒是离正院挺远。平日偶尔在书斋过夜时,也不要太多仆人侍奉,只要两个伶俐小厮。”
“昨夜便是如此了。”
“故而,这二人从书斋回自己居处,倒是不必经过正院,只要穿过竹林就是...刘家仆人也不知此二人是何时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