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鸦雀无声,房中三人等了半天,外头悄无声息。燕瑾瑜不耐烦,又喊了一遍人,依旧无人应答。
“一群懒骨头!你们的耳朵聋了么?”
燕瑾瑜怒气冲冲地走出门,到了檐下,忽见雪中立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那人穿一身素色深衣,这里明明是燕氏后院,他却从容得像来赏雪观景。
“你是何人?”燕瑾瑜问。
趴在地上的周小粟望着那人的背影,慢慢睁大眼。
那人缓缓回眸,油纸伞轻抬,露出他俊逸的眉目。昔日的少年意气不再,他素来恣意乖张的眼眸中竟也有了茫茫雪意。
“师妹,”苏如晦的目光越过燕瑾瑜,落在周小粟身上,“好久不见。”
周小粟捂着嘴,不敢唤他。眼前的人像记忆里那个人,却也不太像。怎么会呢?燕瑾瑜说他没死,这就是现在的他么?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可这世上除了他,又有谁会唤她师妹?
燕瑾瑜大惊失色,刚要拔刀,后脑勺忽然被谁狠狠一击,登时天旋地转,晕了过去。等他幽幽转醒,首先听见朦朦人语,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布置简陋的食店里。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油腻的椅子上。
苏如晦坐在对面,跷着二郎腿,抱着一袋炸红薯条咔嚓咔嚓地嚼。四周站满了混混和僧侣,各自端着把火铳,对着他的太阳穴和后脑勺。他的妻子和侍姬也被打晕了,两手被绑着,软绵绵趴在地上。一个蒙着面的英挺男人蹲下身,在她们颈后按了按,她们才慢吞吞地醒来。
“欢迎来到贫民坊,”苏如晦说,“大龙,知道我是谁么?”
燕瑾瑜观察四周,心思急转,道:“苏如晦,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你我过去的恩怨不是早就一笔勾销了么?如今我是燕世子,我父亲老迈,幽州大权在我手里,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我们可以商量。对了,你师妹周小粟,我可以把她送给你,还有我的美姬,都送给你。我的几个儿子,我可以把他们给你当质子!”
这厮的无耻让苏如晦无言以对,苏如晦摆摆手,道:“我没有夺人妻儿的喜好,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应该也知道桑持玉是谁吧?”
“不错,我知道他是妖族的圣子,神荼老祖全告诉我了。”燕瑾瑜道。
苏如晦笑了笑,道,“我听闻你近日要去边都会见罗浮王。”
“确有其事。”燕瑾瑜明白过来,“你是想去边都救桑持玉?”
苏如晦摸着下巴打量他,“怎么,你有法子?”
燕瑾瑜其实没什么好法子,只不过为了保命,没法子也得有法子。他连忙道:“这有何难?届时罗浮王摆宴,他身为圣子,定然也要出席。只要能见着人,你我通力合作,一定可以把他救出来。”
苏如晦仰着头思索,“有道理。”
这厮吊儿郎当的,说话没个定数,燕瑾瑜拿不准他的态度,连连陪笑道:“全凭你心意。”
“和你合作的确很不错,而且你的诚意也很足。只不过……”苏如晦把红薯条放在一边,站起身,取出手铳,上膛,抵住他的眉心。燕瑾瑜额头冒冷汗,生怕苏如晦的火铳走火,不住往后仰头。苏如晦遗憾地说:“我是‘爱猫标兵’,最讨厌虐猫的人。”
他就要扣动扳机,周小粟忽然高声喊:“等等!”
苏如晦扭头看向周小粟,女人鬓发散乱,脸上红痕十分醒目。她眼里噙着泪花,定定地望着苏如晦。
苏如晦叹气,“你该不会要给他求情吧?”
周小粟站起身,两边的混混想拦她,苏如晦摆摆手,混混们退下。周小粟走到苏如晦身边,盯着燕瑾瑜看。
燕瑾瑜流着泪,道:“小粟,我们做了五年的夫妻,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你说得对,”周小粟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毕竟做了五年的夫妻。”
燕瑾瑜不住点头。
“所以我不能让你死这么痛快。”周小粟忽然拔出腰间的小刀,扎在燕瑾瑜的胯间。
燕瑾瑜高声惨叫,面目扭曲。
鲜血溅了周小粟满脸,她抹了把脸,直起身问苏如晦:“师……苏公子,能不能让他凌迟?”
周小粟变了很多,可当苏如晦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再次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以前的倔劲儿。
苏如晦掉头问韩野:“你们会不会帮人凌迟?”
“不会,我们黑街杀人没那么多花样。”韩野回答。
燕瑾瑜听着他们的话儿,稍微安心了些许。若横竖是死,他宁可死得痛快点儿。
“不过我们可以现学。”韩野又道。
几个混混和僧侣狞笑着上前,把燕瑾瑜架去了后院。他哀嚎着求饶,胯间流下的鲜血淌了一地。周小粟望着他远去,又抹了一把脸,抹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地上,张无瑕期期艾艾地望向苏如晦,满脸梨花带雨。
“苏老板,妾身愿以身相许,当牛做马……”
韩野用油布塞住她的嘴,把人拖走。
客堂中只剩下苏如晦和周小粟两个人。苏如晦取来巾帕,递给周小粟,让她擦手。她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有一截衣袖无意间翻起,露出她伤痕累累的手腕。周小粟这个丫头打小娇生惯养,脾气又倔,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得疼了,又不好意思回头求救,只能自己苦苦憋着。苏如晦在仙人洞躺了五年,江雪芽又在边都供职,周小粟远在幽州,受了委屈无人知晓。更何况,江雪芽从头到尾在演戏,她连苏如晦都杀,更不见得真的疼惜这个笨蛋师妹。
苏如晦拉过她的手,拧着眉头翻她的袖子。腕子上青一道紫一道,还有些红肿。苏如晦越看越气,凌迟都算便宜燕瑾瑜了。苏如晦道:“对不住,我两个月前复生,原本应当早点儿来看看你,但是边都实在事儿太多了。”
“苏公子……”周小粟缩着手,试图遮住手臂上的伤。
他们实在太久没见了,原本是最熟悉的人,此刻却那么陌生。她甚至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唤他一句师哥。
“周小粟,你不是吧,”苏如晦无奈地说,“我帮你杀了欺侮你的坏人,你连句师哥都不肯叫我么?罗浮王攻打黑街,是你派人来传的信吧?我在燕家看见你那个侍女了。”
周小粟看着自己的脚尖,满腔的酸意登时涌上了喉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师……”她竭力想止住泪,结结巴巴地喊,“师哥。”
“撞了南墙才肯回头,”苏如晦屈指弹她脑门儿,“罢了,总算没有傻到家。别哭了,帮我个忙。”
周小粟抽咽着擦眼泪,“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