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靠近他,“你放心,虽然你生不了娃娃,但你身份尊贵,我不会让你做妾。你是我的正妻,等我纳了妾,生了孩子,孩子归你养。你们这些世家的孩子奴仆成群,上回爷娘带我去城里卖猪肉,我都看见了,高家的小少爷身后跟的奴隶比苎萝镇的人还多。以后我也会有这么多奴隶,说不定还会成为未来的大掌宗。大掌宗只有你一个徒弟,我娶了你,我就是未来的大掌宗!”
他越想越兴奋,颤抖着伸出手,放下桑持玉的白兜帽,一颗颗地解桑持玉领口的金钮子。桑持玉感觉到不舒服,蹙起眉心道:“你骗了我,如晦哥哥不在这里。”
“如晦哥哥,如晦哥哥,你怎么总是喊他如晦哥哥?”大龙厌恶这个称呼,“你给我听好,你以后是我的娘们儿,你再敢叫如晦哥哥,我就像隔壁钟叔打媳妇儿那样打你。”
“我要找如晦哥哥。”桑持玉站起身要走。
大龙怒不可遏,一把把桑持玉推在地上。桑持玉额头着地,磕出铜钱大的血印子。
“都说了不要叫如晦哥哥了!凭什么你们都喜欢他,明明我也有秘术,整个苎萝镇只有我有,为什么我去求明若无收我当徒弟,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他硬说我们没缘分!我们同样是黔首,为什么苏如晦就可以娶江雪芽,娶周小粟,还有你!”大龙越说越愤怒,“若我拜入苎萝山,我比他强一万倍!”
桑持玉从水流锁链中挣出了一只手,一言不发固执地往门口爬。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子,”大龙抓起桑持玉,扼住他的咽喉,红着眼道,“我明白了,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卑贱。你是不是觉得我脏,觉得我臭,所以不愿意嫁给我?小白脸,天天穿这么白,你以为你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仙子么?今天我让你跟我一样脏,跟我一样臭!”
大龙死死扼着桑持玉,把他的脸往地上摁。大龙太过愤怒,以至于他没有发现他的水流锁链越锁越紧,桑持玉说不出话,肋骨竹筷子似的根根断裂,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黑黝黝的眼眸逐渐失去神采,变得空洞。
大龙喘着粗气,怒火渐熄,慢慢回过神来。歪在地上的小孩儿软绵绵的,像个布偶娃娃。他着了慌,把桑持玉拉起来,桑持玉小脸苍白,已经没有声息了。他惊得松了手,小孩儿又软软地歪倒在地。他努力把桑持玉扶正,若不强行搀住,桑持玉就软绵绵窝下去。大龙心跳越来越急,着急忙慌地摇晃桑持玉,希望把这孩子唤醒。
过了一会儿,大龙渐渐明白,桑持玉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杀人了。大龙惊慌失措地想,他把大掌宗的亲传弟子杀死了。
他的阿爹阿娘回到家,夫妻俩瞧见地上的小孩尸体,差点儿吓晕在地。大龙爹抽大龙两个嘴巴子,又抽了两口烟斗,做了个可怕的决定。父子俩把桑持玉抬到屋后,一铲一铲刨土坑。大龙娘泪眼汪汪用草席把孩子卷住,捡起铁锹一起铲土。
把孩子埋了,不会有人知道桑持玉死在这里。
土坑挖到一半,大龙娘不经意间扭头,竟发现草席空了。三人都大惊失色,一转脸,看见原本死了的小孩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浑身脏兮兮,泥娃娃似的。大龙松了铁锹,喃喃道:“他……他怎么活了?”
大龙爹道:“兴许是刚刚没死透。”
“有人吗!”三人听见栅栏外有人在喊。
桑持玉扭脸望向那方向,黑黝黝的瞳子有了丁点儿的神采。他沙哑地唤了声:“如晦哥哥。”
不能让他们发现这小孩儿在这儿!大龙爹迅速醒神,扑过去死死捂住桑持玉的嘴,一面用眼色示意大龙娘。大龙娘整了整衣裳,换上笑容迎出去。栅栏外是三个小孩儿,女孩儿看起来十一二岁,两个小的兴许才十岁。
“大娘,你有没有看到这么高一小孩儿,披着白斗篷,长得漂亮了。”男孩儿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下。
“没呢,”大龙娘搓着手,“没见过。”
桑持玉听着苏如晦的声音,用力扒着大龙爹的手。大龙爹的手捂得太紧了,像一块铁板焊在嘴上,桑持玉扒不开。或许用秘术可以杀了他,可是他记得澹台净说过,决不能、决不能动用吞噬秘术。
一旦动用秘术,他们就会发现他和别人不一样。到那时,如晦哥哥还会认他当小弟、当媳妇儿么?
苏如晦在外面问话:“大娘,您再想想,他的脚印朝镇上来了的,镇里的脚印太多了,我不知道她去镇上哪个地方了。”
如晦哥哥。如晦哥哥。
桑持玉想要发声,想要往外跑,他用力抠着大龙爹的手,抠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真没见过。”大龙娘诚恳地说,“你们再去别地儿找找吧,可别叫坏人拐了去。”
“好,”苏如晦急切地说,“那我们去别处找了,大娘您要是看见他,记得把他拦下来,别让他乱跑。”
“一定一定,你快去找吧。”
苏如晦的脚步声远了,桑持玉大睁着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心里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藤蔓似的生发,仿佛是害怕,又像是悲伤。他要死了么,再也见不到如晦哥哥了么?经络里青光乍现,灵力在他的身体里勃发了一瞬,他不知哪里来的大力,硬生生掰开了大龙爹的手。
苏如晦还没有走远,他大声喊苏如晦一定能听到。他张开嘴,想要喊哥哥。
“哥——”
快要喊出口的刹那间,一只手忽然从后方抓住他的头发,摁着他的脑袋使劲往石块上撞。
额头破了个大口子,血汩汩而流。大龙赤红着眼,抓着桑持玉撞石头,直撞到鲜血洒满石块他才停下。脏兮兮的小孩儿滑落在地,墨黑无神的瞳子被鲜血染红。
“我不是故意的,”大龙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听话,怪你自己。”
大龙娘赶回来,急道:“愣着干什么,快把人埋了!叫贵人知道,我们一家都没命!”
大龙爹冷汗直流,“对对对,这下死透了,快埋快埋。”
大龙娘蹲下身,收敛桑持玉的尸体。她怀着内疚,却又无可奈何。这孩子是世家的娃娃,让旁人知道大龙拐了这孩子,他们一家子必定会被五马分尸。
“孩子,我们一家对不起你,你走好。来世再投个好胎,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她碎碎念叨着,手指摸上桑持玉的衣裳。滑腻的绸缎,是他们庄稼人一辈子都没有穿过的好料子。内疚落下去,贪念在她心头滋长。改一改,可以给她的孙子缝小衣裳。反正他已经死了,留着这衣裳也没用。大龙娘把桑持玉的衣裳扒下来,让他赤着半身躺在草席上。
捧着衣裳抬起头,正待继续刨土坑,大龙娘忽然对上一双没有情绪的双眼。
桑持玉满脸是鲜红的血,只那一双眼是妖异的冰蓝。他面无表情,望着悚然僵坐的大龙娘。大龙娘捂着嘴,死死掩住口中的惊叫,眼睁睁看着这小孩儿自己坐起来。不可能,他明明死了,头上的伤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活?小孩儿身上一点点亮起萤火似的光晕,仿佛有许多萤火虫藏在他的皮肤下面,他的肌肤白得不像话,几近透明。
“又活了……又活了……”大龙娘语不成调。
桑持玉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儿,目光落在大龙娘的心口。那是热血的源泉,人体血气最丰郁的地方。他的视野忽然变得很奇怪,他看见肌肤下的经络血行,蛛网一般复杂密集。血肉的香味吸引着他,让他口干舌燥。
他轻轻拧起眉,说:“我好饿。”
他朝大龙娘伸出了手。
“啊啊啊啊——”石屋后响起凄厉的尖嘶。
远处,苏如晦猛然回头。
他往尖叫声的地方跑,江雪芽和周小粟在他身后追。他跑回之前去过的那户人家,翻身跃进栅栏,转到屋后,只见满地是血,一男一女的尸体横陈在地,桑持玉半裸立在土坑旁,手里拽着一个十四岁男孩的头发。男孩半死不活,胸膛破了个大口子。桑持玉的经络泛着冰冷的蓝色光芒,那光还在缓缓流动,仿佛有浩瀚的星海藏匿在他的身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