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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如晦终于把韩野这尊大佛送走了,等那小混蛋走远,他心里骂骂咧咧,韩宝宝你大爷。他非要和韩野作对,给他的猫取名叫桑宝宝。不管桑持玉同不同意,反正他这爹是当定了。苏如晦低头看他的宝贝儿子,通体洁白,像个毛绒绒的大馒头。不吵也不闹,这沉默又高傲的模样还真有点儿像桑持玉。
就是蔫巴巴的,耳朵耷拉着,尾巴也软趴趴搭在苏如晦的手臂上,有点儿打不起精神的样子。约莫是冻着了,苏如晦心想。他把地上的缺骻袍捡起来,除了衣袍,地上还有横刀,他认出来是苏玉的,不由得感到奇怪,苏玉怎么把刀扔在这儿了?绕过腰子门,苏玉的厢房静静的,没有点灯,约莫睡得正熟,他不便打扰,便把衣袍和横刀放在正厅。
把桑宝宝夹在腋下回自己屋,苏如晦燃起灯烛,将桑宝宝放上床榻。桑宝宝窝在被褥里,用屁股对着苏如晦,不愿意看见他的脸。猫也有情绪么?苏如晦从它的背影里看出了点儿低落难过的味道。
小小的猫儿,脑袋上好像顶了朵沉重的乌云。
刚到新家,不习惯么?苏如晦猜测,窸窸窣窣地脱衣裳。
熄了灯,钻进被窝,把桑宝宝抱进怀里。桑持玉挣扎了两下,苏如晦不许他走,把他牢牢圈在怀里。没法子,他放弃了,软软地趴下,认命地窝在苏如晦的怀里。这家伙只穿了件亵衣,他和苏如晦靠得极近,近得仅仅隔了一层薄薄的绸缎。他甚至能感受到苏如晦清浅的鼻息,气息温热,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头顶。
黑暗里,他的耳朵尖儿慢慢变红。
苏如晦圈着他的力道变松了,他察觉到苏如晦已经睡熟。这是他逃跑的最佳时机,他的脚有肉垫,走路没有声音,苏如晦察觉不了他的离开。然而或许是眷恋棉被的温暖,他鬼使神差地窝着没有动弹。他的视力变得很好,即使身处没有光的黑暗,他也能看清苏如晦的模样。安详的睡颜,清隽的眉目,苏如晦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这样安静,没那么讨厌。
他也觉得累了,睡意沉沉,便阖上眼,进入黑甜的梦乡。
时间凘澌流淌,夜色慢慢稀薄,变成恍恍惚惚的淡蓝,世界好像沉浸在凄迷的水波里。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几个时辰,桑持玉从梦里醒来。他首先看见自己灿白的发丝,绸缎一般铺陈在苏如晦的手臂上。他迷茫地坐起身,刚睡醒,脑子迷迷糊糊,一团浆糊似的。他呆愣了一阵,身躯感受到的冰凉让他发现了哪里不对,他低下头,自己赤裸洁白的身躯映入眼瞳。
他变回人了。
而且没穿衣裳。
他的眸子猛地一缩,几乎缩成针尖一线。
黎明已至,天光渐亮。他听见苏如晦低低的呻吟,这个家伙也醒了,并且揉着眼睛坐起身。桑持玉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细弦铮然断裂,他来不及想那么多,赶在苏如晦抬起头的刹那间给了苏如晦一记手刀。苏如晦刚醒,朦胧间似乎看见眼前坐了一个赤裸的白发男人。在觉得惊诧和恐怖之前,巨痛先一步袭上他的后颈,他往后一栽,落入男人的臂弯。
桑持玉抱着昏过去的苏如晦,听见自己的心擂鼓似的咚咚急跳。
差一点,只差一点,苏如晦就看见他了。
第26章 通缉盗猫裸贼
桑持玉把着苏如晦的脖颈子,轻轻把他放回被窝。没穿衣裳,不好出门,桑持玉拿了苏如晦的外袍,披上肩,赤足踩地回了自己屋。关上门,急促的心跳逐渐平复,他蹙眉低头,观察自己的掌心。冰蓝色的外接经络从掌心伸出,犹如一根根细小的触手。他的外接经络和别人的经络连通,就能夺取他人的秘术。经络收回掌心,“吞噬”秘术没有异常,和往常一样。他闭上眼,感受体内的灵力运转,灵力流有些许的不稳,隐隐有暴动迹象。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何会突然变成一只猫?
检查“瞬影移形”秘术,秘术猝然发动,他的身形立刻消失,出现在屋子的另一头。检查“化形”秘术,眼眸和发丝变成墨黑色,镜匣里映出面容冷峻的他自己。接着检查第三个秘术,“神目”开启,视野瞬间变了一个景象,所有事物透明化,夯实的土墙砖瓦失去实体,只余下灰黑色的结构。透过墙体,他看见腰子门外的前厅。
使用的秘术越多,灵力流越发不稳定,他不敢再动用秘术了。看来他的秘术不宜使用太多,可是这仍然无法解释他突然变成猫。会和心核有关么?他想。但是苏如晦拥有这个心核的时候从未变成过小猫,桑持玉眉心绞紧,想不明白。难道是他吞噬的秘术太多,触发了心核的某种机制?他只能这么猜测,他决定暂时不再吞噬新的秘术,并且运转灵力,强行剥离了“神目”。
剥离秘术要用灵力一遍遍冲刷经脉,过程痛苦难当,然而桑持玉已经习惯了。“神目”剥离,他已经浑身大汗。换了身衣裳,推开窗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卫所上值点卯了。桑持玉把苏如晦的外袍藏在柜子里,取出早先备下的“化形”符箓。符箓燃烧,他再次变成了不起眼的十五岁少年苏玉。
苏如晦悠悠转醒,后脖颈子疼得难受,他揉着脖子坐起来。顶着一头乱毛坐了一会儿,他蓦然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儿。他的屋子有个裸男!他打了个激灵,连忙检查自己全身,幸好幸好,没有被侮辱过的痕迹。爬下炕环顾四周,他的衣袍少了一件,桑宝宝也不见了。他震惊无比,那个裸男偷了他的衣裳,还偷他儿子!
他豁地打开门,正巧和想要敲门喊他起床的苏玉撞在一起。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苏如晦扳着苏玉的肩膀问。
苏玉镇定自若地摇头。
“可恶!”苏如晦恨道。
“怎么了?”苏玉蹙眉。
苏如晦气得头疼,“有个裸男偷偷溜进咱家,把我昨夜捡的猫偷走了!”风冷,直往屋里钻,他返身一面穿夹袄,一面说,“这年头什么鸟人都有,气死我了。今天去卫所,我要张贴通缉令,通缉那个盗猫裸贼。”
“……”苏玉沉默了一瞬,问,“你记得他的模样么?”
苏如晦想了想,只记得那裸男满头银发,“我被他打晕了,没来得及看清楚,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七老八十的人,还跑出来遛鸟,怎么不冻死他?”
苏玉的表情非常复杂。
苏如晦懊恼无比,没法子,人肯定跑远了,追是来不及了,更何况他还得去点卯。苏如晦穿好武袍,戴上刀带臂鞲,佩挂刀枪弩箭。这人平日里不修边幅,现下收拾齐整,倒是显得人模狗样。那高挑劲挺的身段,配上稍带锐气的眉目,介乎男人和男孩之间,带点成熟气又不至于丢掉少年气概,无比飒爽夺目。
苏如晦打小就这样,站在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即使没有秘术,即使没有世家为他撑腰,他依然是年轻人里的第一流。桑持玉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
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行装,笑着问苏玉:“怎么样?”
桑持玉点点头,“很好看。”
“说起来,桑持玉原先也穿这身,不知道他穿起来什么样。”苏如晦说。
桑持玉沉默了一瞬,道:“没你好看。”
苏如晦揽着苏玉出门,“小嘴儿真甜,走着,哥赏你吃糖肉大馒头。”
其实桑持玉并不喜欢吃甜,世上只有苏如晦喜欢吃加糖的肉如此令人发指的食物。不过……算了,偶尔吃一次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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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到卫所,官员使吏来来往往,议事厅里人头攒动,大伙儿脚步都急匆匆的。夏靖看见苏如晦,冲他招了招手,领他和苏玉去值房。夏靖推开榧木门,道:“这里原先是桑持玉的值房,现在归你用了。他东西不多,你瞧着有用就留下,没用直接扔了。”他往苏如晦身后看,瞧见苏玉一声不吭立在后头当影子,他笑道,“这孩子叫苏玉是吧,跟着你一块儿进来的,我看你俩熟悉,那他就归你使唤吧。”
苏如晦连声道谢,夏靖又道:“下个月是岁首大朝议,四十八州世家齐聚边都,近日为了筹办这事儿,会忙上一段时间。你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得连着好几天不睡觉。”
“不碍事儿,却邪年轻,扛得住。”苏如晦拍着胸脯打包票。
夏靖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雪山试炼三天两晚,却邪啊,你那两晚都待在哪儿?你和苏玉一直在一块儿?”
“头天晚上不在一块儿,第二天遇上硬茬,多亏这小弟解围,我俩索性就搭上伙了。”苏如晦谦虚道,“小侄没什么本事,不敢同别人硬拼,找了处隐蔽的山洞躲着,一躲就是三天,世叔莫见笑。”
“见什么笑,这般虎狼的试炼,躲着才叫聪明。”夏靖笑呵呵道,“你们两个孩子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