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晦的举动取悦了韩野,韩野摁住他冰凉的脖子,笑道:“你倒是识相。”随后断然下令,“所有人熄灯藏匿!”
灯火倏地熄灭,一切沉进黑暗里。大家各自隐匿,韩野按着苏如晦躺进尸堆。韩野这厮颇为谨慎,依然没有对苏如晦交付所有信任。他的手搭在苏如晦后脖子上,但凡苏如晦有丁点儿想要逃跑的迹象,他必定会立刻扭断苏如晦的脖子。苏如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贴着冰冷的雪粒子侧脸趴着,放缓呼吸,一心一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脚步声近了,不必拥有谛听秘术,苏如晦也听见了那由远及近的窸窣声响。好像有许多人踩着雪走下来,缓慢地进了尸沟。可是很奇怪,这群人没有点灯,苏如晦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人很多,脚步声杂沓而过。有个家伙从苏如晦背上踩过去,苏如晦闭紧嘴咬牙忍着,没叫出声来。他们渐渐走远,脚步声慢慢消失。苏如晦觉得自己要冻成冰块了,才敢站起身来。
不掌灯就能在黑夜里行走,恐怕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
“他们走远了,老大,我们撤吧。”有人道。
韩野下令:“撤。”
苏如晦往前走了两步,撞到棵坚硬的白桦树。白桦树的枯枝扭曲地伸向天空,苏如晦看得见一点儿影影绰绰的怪影。摸着黑实在不好行动,反正那帮怪物走远了,不必担忧,后头接连有混混点起了风灯,苏如晦也把风灯点起来。晕黄的光芒幽幽亮起,像水波潺潺流出去。
他刚燃起灯,便见韩野和一帮混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许多人脸上浮现恐惧,仿佛见了鬼。
苏如晦心里明白了什么,慢吞吞转过头。原来他方才撞到的并不是什么白桦树,而是一个人——一个无比瘦高颀长的人。他以为是白桦树枯枝的东西,是这家伙的八条手臂,苍白又枯槁,正似枯树的老枝。
是什么东西,竟能长出八条手臂?
【八臂蜘蛛,饥饿状态中,急切需要进食。宿主肌肉均匀,蛋白质含量高,是大蜘蛛捕猎的最佳人选。】
苏如晦一寸寸抬起脸,他看见贺胜惨白的脸庞。
苏如晦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晚上好啊,大哥。”
贺胜眼珠子转了转,好像认出了他,他道:“二弟,好巧。”
“是啊,您忙,我先回家睡觉了。”苏如晦呵呵笑。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贺胜直勾勾地望着他,蓦然张开血盆大口。
“阿七,蹲下!”韩野嘶吼。
苏如晦迅速反应,狸猫似的蜷下身,从贺胜的胯下钻出。与此同时,韩野的黑焰火瞬息而至,炽热的黑色火焰燃遍怪物全身上下。贺胜脸庞破碎,发出刺耳的嘶叫。山坡上,其他怪物离去的方向,接二连三响起同样的叫声。
苏如晦厉声喊:“快跑!”
混混们吓得心胆俱裂,纷纷爬上雪坡。贺胜被燃烧殆尽,其他怪物涌上来扑苏如晦,苏如晦举起袖里铳轰他们的脸。子窠爆响,最当前的一个怪物脑袋没了一半。苏如晦被它们缠得头大,眼看另一边雪坡黑影耸动,无数怪物正朝这边奔袭而来。
韩野披着焰火,一拳打在追着苏如晦不放的怪物脸上。韩野一拳的力道竟然损伤不了怪物分毫,但火焰烧上了怪物的脸颊,它全身冒火。苏如晦连忙转身攀上雪坡,韩野紧跟其后,后方的黑影扑上来,几乎咬着他们的屁股。
爬上雪坡的混混架起火铳,掩护他们往上爬。苏如晦摸出符箓往后扔,当头的一个高大怪物融成了血水。好不容易全数爬上坡,大家伙儿没命地往来路冲。苏如晦朝林子跑,目光投向黑黝黝的林间。
系统忽然出声:【高级预警,强烈建议宿主更改路线。】
“别进林子!”苏如晦停住脚步大吼。
可惜跑在最前面的混混听不到他的喊声,一头扎进林子。很快所有人听见那混混的惨叫,黑暗里他顶着满头血跑回来,后头追着一根长满倒刺的分叉长舌。看起来像是蜥蜴的舌头,但是实在是太长了,上头的倒刺钢针一般,尖锐无比。
【一只因为智商太低无法变化为人的雪地蜥,肉质鲜美,一个烧烤架放不下,最喜欢的食物是香菜凉拌人肉。】
“救我!”混混惨叫。
距离太远,根本救不了。大家眼睁睁看着那分叉长舌扫起漫天雪风,裹住他的脑袋,钢针倒刺扎住了他的脸,鲜血汩汩流满了全身。那小伙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一下被拖回了白桦林。
大伙儿都呆了。
有人崩溃叫道:“这是什么怪物!”
来不及愣太久,后面那帮鬼东西眼看就要追上来了,苏如晦看见许多怪模怪样的东西摇摇晃晃往他这跑,有的三颗脑袋,有的八条手臂,胡乱挥舞。
追得太紧了,这时候开无相法门,没准这些怪物也会进城,到时候整个边都都遭殃。秘宗一定在边都关卡外设了什么禁制,才把这些鬼东西拦在雪山,苏如晦决不能把它们带入城中。
混混纷纷架起火铳,火力压制这些鬼东西。
有人喊道:“怎么办!往哪边走!”
“进林子!”苏如晦当机立断。
“你疯了,”混混喊道,“刚才小虎的下场你没看见!?”
“前有狼后有虎,”韩野脸色铁青,“进林子再说。那长舌怪吃小虎需要时间,我们最好祈祷没有第二只长舌怪。”
他刚说完,又一条长舌扫过来,直冲他的背后。
韩野根本来不及反应,苏如晦狠狠踹了他一脚,直接把他踹翻,恰好让他躲过那舌头。谁知长舌舌尖一转,裹住了苏如晦的脚踝。长舌裹得死紧,苏如晦感到脚踝巨痛,仿佛连皮肉带骨头一起被碾碎一般。紧接着长舌一缩,他整个人破布麻袋似的被拖进了白桦林。
***
桑持玉跨过无相法门,踩在苏如晦小院的青石阶上。扭脸望向苏如晦的厢房,红木窗牖阖得紧紧的,素色窗纱黯沉沉一片。桑持玉默默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往自己的屋子走。他经过天井,晾衣绳上挂着他白天洗的衣裳,还有苏如晦颜色各异的袜子们。那个家伙真的很邋遢,总是攒一堆袜子,等到快没袜子穿的时候再一起洗,从小到大没变过。
他迈出一步,心脏忽然猛地一缩。他眸子缩小,蓦然立住。
怎么回事?他抚住自己的心口。
胸口有什么在发烫,小小的、圆圆的一点。他忽然间明白,不是心脏疼,而是那枚心核。他拉开衣襟,看见自己的胸膛布满了淡蓝色的脉络,隐隐约约发出细微的光芒,恍若无数星子藏在他的胸怀。经脉里的血流在加速,内中蕴藏的灵力也在暴躁涌动,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焦躁疯狂。
发光的脉络,奔涌的鲜血……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番景象。
疼痛越发剧烈,短短两息之间,他已无力再行走,痛苦地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