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广莲羡慕小姐妹能吃瓜, 其他两个小姐妹却反过来羡慕沈广莲：“可是你能上学啊。”
说完，她们的神情带着淡淡的失落。
上学哎，她们从来没上过学。
两人一个叫沈大妹, 一个叫沈二丫, 不是同一家的。她们从小就被这么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沈大妹和沈二丫可羡慕沈广莲有个一听起来就和村里丫头不一样的名字。村里的姑娘, 不是丫, 就是妹，再不然就是娣。
沈广莲沉默了下，咧开嘴，握拳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上多少年, 反正是我大伯强烈要求让我爹送我和我哥读完小学。不过只要能上一天学, 我就会很认真很认真的。”
这一刻, 几个女孩子眼神一模一样，都充满对知识的渴望。
“当初说好了, 我把我学会的都教给你们。来，我跟你们说, 我今天学会了这几个字……”
顾细远远地就看到几个小姑娘撅着身子凑成一团，不知道叽叽咕咕说点什么, 还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玩什么呢？”
三个小姑娘闻声抬头, 她近前一看, 原来几人在用木棍练字。
不太平整的泥地上, 字体笔触稚嫩生疏, 有些字比较平整，大部分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大伯母！”沈广莲见到人, 立马直起身子, 目光灼灼看过去。
她最崇拜的人不是妈妈, 而是大伯娘。
看大伯娘这一身衣服，干净的白衬衫，平整的黑裤子，脚上的鞋子即便是走过泥地也不脏。
大伯娘到下颌的头发乌黑发亮，疏得整整齐齐。学校的老师也是这个发型，可是就没有大伯娘好看。
归根结底，可能是大伯娘长得好看嘿嘿嘿。
特别是那双微微挑起的眼睛，有时温柔，有时严肃，现在看着她们的时候就很温柔，让沈广莲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孩子。
其他两个小姑娘沈大妹和沈二丫的表情和沈广莲如出一辙，目露崇敬，又有点拘谨。
“顾伯母。”
“顾伯母。”
顾细的情绪却还沉浸在地上的字里，她压下鼻头的酸意，这样的环境，几个女孩子还不忘练习写字。
她长长舒出口气，看着几个小姑娘，轻声夸奖道：“在练字吗？真厉害，真棒。”
几个小姑娘的脸蛋都红了，就像粉丝见面会上，偶像和粉丝多说了几句话那样，浑身似乎飘在云端。
顾细记得另外两个小姑娘的名字，她揽着两人的肩膀：“大妹，二丫，你们想上学吗？”
经过这一会儿的相处，两个小姑娘觉得顾细并不是如她们想象中那么严肃，胆子大了些，鼓起勇气说实话：“想。”
随即，沈大妹黯然补充：“可是家里穷。”
“可是家里穷也阻挡不了你们想要学习的决心，对不对？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能坚持学习，这样的精神非常值得奖励，”顾细弯下腰，柔声道，“不要放弃学□□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能上学。”
“真的吗？”
“真的。”
顾细很少做出这么确切的保证。可望着小姑娘们黑白分明的眼睛，渴望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也不想拒绝。
她要早点实现孩子们的愿望.
沈大妹和沈二丫高兴坏了，眼睛笑得弯弯的，恨不得立马可以学习。
顾细还表扬了沈广莲：“广莲也很棒，愿意和自己的朋友分享知识。以后也要一直相互帮助哦。”
沈广莲喜形于色，连连点头。
顾细在那里和三个小姑娘一起学习了好一会儿，才回家。
桌上，沈青松问顾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顾细说了沈广莲三个小姑娘在学习的事情。
“就算中午和下午需要干活儿，中午也可以把时间利用起来，就像今天中午那样。”顾细道。
可以采取自愿原则，愿意去学习的，中午就去学。
沈追凤心情有点低落，因为下午她看到孙智强和别人笑得十分开怀，感觉对方真的不在意她。
她本来并不想说话，可听到顾细的安排，她还是皱眉说道：“很多女孩子平时都要干活的。偶尔一次还好，天天这样，婶子们不一定愿意。”
她在沈家村生活的时间比顾细长，更清楚村里的情况。
顾细诧异扭头，没想到沈追凤愿意搭话。
她笑道：“追凤说得有道理，那追凤有什么好主意吗？”
沈追凤皱皱鼻子，戳一下碗里的粥米，恹恹道：“没有。”
村里人都不让孩子读书，她能有什么主意，况且，她也没心情。
顾细笑笑，不在意沈追凤的否定，转头自信笑道：“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占便宜，方法有很多，可以一个个慢慢试。”
这种事情，急不来，能劝一个是一个，等大家有钱，等别人能依靠读书挣到钱，等村里有向学的氛围，不用劝，大家都会把孩子送去学习。
当然，距离这个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沈追凤抬眼，夕阳正好落在顾细的脸上，照得顾细的脸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好像无论何时，顾细都不会失态。
沈追凤突然反省了一下昨晚她因为听到小龙的话而失态的样子。
或许，她应该向妈妈学习？
晚饭后，沈追龙见顾细疲惫，主动道：“爸，妈，要不今晚我和爸出去巡逻吧？”
沈青松和顾细惊喜之余，还很欣慰。
其实他们也是趁机出去散步，不过既然孩子体谅父母，那应该成全一下孩子的心。
顾细欢喜道：“好啊，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追龙挠挠脸。昨晚想了好久，他发现，相比于父母，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咳咳，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反思到了哪里，糊里糊涂睡着了，醒来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还有梦中喷香的鸡腿。
龙凤胎是最亲密，也最攀比。
沈追凤不甘示弱：“妈，我给你烧水泡脚。”
哼，她也会体谅父母，才不会让沈追龙这个小子抢了她的风头。
沈追龙从小被姐姐压榨惯了，这种程度的话在他眼里都不算事：“行行行，你去吧。”
父子俩出门去，顾细却没让沈追凤给她洗脚，而是道：“我给你洗头吧。”
沈追凤的头发浓密黑亮，长及胸部，洗头发估计也是一个大工程。
沈追凤的头的确痒了，点头道：“好啊。”
家里洗头，都是蹲着的。
顾细给沈追凤舀水，道：“改天如果有时间，让爸爸做一张躺椅，可以在上面睡午觉，还能躺着洗头发。”
“躺着还能洗头发？”沈追凤从小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洗头姿势，也就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认知。
“嗯，而且还很舒服呢，”顾细伸手，轻轻地给沈追凤按摩，“就像现在这样，你想想，要是躺着按摩，多舒服啊，也不会腿麻。”
沈追凤：扎心了，她真腿麻了。
“昨天是不是没睡着？还很伤心？”顾细温声道。
沈追凤的头现在被顾细把控着，不敢动。
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一颤。
一时间，院子里似乎只有顾细给沈追凤按摩时头皮头发与手指摩擦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追凤道：“妈，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喜欢孙智强？”
有些一闪而过的瞬间，她有时觉得父母不太喜欢孙智强。
“我可以跟你发誓，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顾细道。
她说的是实话，真没欺骗沈追凤。沈追凤喜欢孙智强，没问题，她只是不希望沈追凤和孙智强结婚而已。
她这样说，完全没问题。喜欢和结婚，是两回事。
沈追凤惊诧得下意识抬头，却被顾细按住，“小心点，别动。”
听到顾细温柔的声音，沈追凤控制住自己好奇的欲望。
顾细慢慢道：“你都这么大了，我和你爸爸早就做好了你会喜欢上别的小伙子的心理准备。”
沈追凤莫名有点害羞。
“只是……”
沈追凤的心提了起来。
“我在这件事上，有点不一样的看法。”
“说实话，你喜欢谁，我不在意。你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无论对方是谁，孙智强还是孙志文，还是孙智不强，都没关系。”
听到“孙智不强”这几个字，沈追凤不由笑出声来。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有这种名字？
她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认真倾听顾说的话。
“甚至于他长什么样，有多少工分，文化程度如何等等，在喜欢这种感情面前，这些条件都无关紧要。”
“我在意的是，喜欢他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影响。”
“昨天听小龙那样说，不开心了吧？”顾细一边给沈追凤冲水，一边问。
沈追凤难得袒露自己不满的情绪：“哼，就好像只有他喜欢的人会那样，衬得我像个大傻瓜。”
顾细发出笑声，“哈哈哈，小龙太嘚瑟了。”
“不过，你知道吗？当你扔筷子走人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不喜欢孙智强。听清楚啊，是我不喜欢他，而不是我不希望你不喜欢他，因为喜欢他是你的事情，我控制不了。”
“但我却能控制我的感情。我不喜欢他，为什么呢，因为你不开心了。”
“如果你因为喜欢他，而感到快乐，觉得生活充满希望，情绪愉悦且稳定，那你尽管去喜欢他，我没有任何意见。”
“可如果，你因为喜欢他，生活里整天充满不安、消极和情绪上的不稳定，那我会有点生气。”
“他是谁啊，凭什么让我捧在手心的女儿不开心？我恨不得要去打他一顿。”
沈追凤抿唇，嘴角微勾。
打他一顿，好像确实挺解气。
顾细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头发被盖上了干毛巾。
“不过话说回来，小凤，你喜欢别人，却不能要求别人反过来一定要喜欢你。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回应，不是每个人的感情都能双向奔赴，当然，我和你爸不一样，我们是双向奔赴的。”
沈追凤：……好啦，知道你们感情好。
但顾细的话的确让她陷入深思。
顾细：“回去好好想一想，好不好？你觉得你这份喜欢，应该给你带来的是什么？”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青少年喜欢某一个人，是不可避免的，生理和心理都决定了必须会有这么一个过程。
还是那句话，如果一份感情，能让两个人都变得越来越好，那才是正确的。
这是顾细的观点。
母女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透出一股温情。
顾细帮沈追凤把头发包好：“好了。”
沈追凤睁开眼睛，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耳聪目明。洗头真的太舒服了，当然，顾细的话也让她很舒服，好像来了一场心灵的洗涤。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想想，现实就给了她一击。
沈追龙跟沈青松在村子里走着，他嘴巴嘚吧嘚吧地给沈青松说这儿容易有小孩子藏着，那儿的草丛里可能会有狗屎，总之沈青松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沈家村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好不容易说累了，不继续说了，沈追没过一会儿，又继续道：“爸，我以后该做什么呢？”
他内心里好像并不想在村子里挣一辈子工分，他也有点想去县城里，让爸妈、姐姐和小甜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不想待在村子里？”沈青松目光如炬。
沈追龙根本说不了谎，他点头：“就感觉，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沈青松很高兴沈追龙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一件事上，画大饼是对孩子的不尊重。
所以，他实事求是道：“我现在也没办法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试，或许你有一天会找到。”
“但是，”他强调，“在还没有看清你的未来之前，你必须要把你手头上的事先做好。这既是你的责任，也是奠定你未来的基石。”
沈追龙想到自己得过且过的样子，挠挠头，“好。”
父子俩各有考量，在路上慢慢走着。
沈追龙带的路都比较偏，一看就是村里小孩儿经常晃悠的秘密基地，小孩儿就喜欢脱离大人的眼皮子，喜欢获得自由的感觉。
突然，路边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智强，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你和大队长的闺女走一起啊？”说话的女生娇滴滴的，还有点争风吃醋的意思。
沈青松和沈追龙本无意探听别人的说话，可是，他们不仅听到了沈追凤相关的事情，还听到了孙智强的声音。
“人家是大队长的闺女，我这个小知青，怎么高攀得起呢？况且，我和她从来就没有正式的关系，哪儿像你……”孙智强的声音有点欠揍，声音逐渐暧昧起来。
沈追龙握紧拳头，想要冲上去打一拳，为姐姐出气。
孙智强也太不成样子了，不仅不承认和姐姐的关系，还在背后和别的女人议论姐姐。
沈青松用力，一把握住了沈追龙的手，还捂住了沈追龙的嘴巴，朝孩子摇摇头。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沈追龙退出去。
那对没露面的男女没有察觉，还在继续黏黏糊糊说话。
“今天没鸡蛋了吗？我想吃鸡蛋了。”
“哎呀，我堂姐说以后都不能卖了，怎么每次见面，你就只想着鸡蛋……”
沈青松皱眉，一下子想到了林妙那事儿，所以，里面的人竟然还是林妙的堂妹？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沈追龙瞪着冒火的眼睛，气呼呼小声质问沈青松：“爸，为什么不让我过去？那个孙智强，也欺人太甚了！”
姐姐有他，有爸妈，他们不会让孙智强欺侮姐姐的！
“冲进去，打他，然后全村的人都知道追凤和孙智强有关系？”沈青松冷静道。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直直注视沈追龙，“去吗？”
沈追龙不甘，却也反应过来，慢慢松开拳头，只是还是很不忿，“那就这样算了？”
他的胸脯一起一伏，鼻孔都因为过于粗重的呼吸变大了。
“回去，让你姐姐知道孙智强的为人，问问她打算怎么处理，”沈青松朝沈追龙示意，“我们不是你姐姐，感情的事，只有你姐姐能有权处置。”
“爸，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回去啊！”沈追龙立马跑回家，恨不得立马把沈追凤拽到那儿，让沈追凤亲眼看到孙智强这个王八犊子的真面目。
沈青松跟着沈追龙一路狂奔，生怕沈追龙把鞋子给跑脱了。
他当然也想追凤早点跳出孙智强这个泥潭，只是，他却不看好沈追龙这个做法。
按照沈追凤的性子，可能做不出立马跑去质问这样的事。
沈追龙气喘吁吁跑回家，“嘭”地推开门，把家里的顾细和沈追凤吓了一跳。
沈追凤亲昵埋怨：“着火了还是捡到钱了？这么毛手毛脚的？”
沈追龙顾不上和姐姐斗嘴，呼呼跑到跟前，迫不及待告诉沈追凤这个消息：“姐，我刚才听到孙智强和别的女人……”
他虽然急，但也把事情叙述得还算清晰。
“我们快去，把他们堵在那儿，姐，你跟孙智强问个清楚！”沈追龙抓着沈追凤的手，一副要将人拉走的模样。
沈追凤破防，杨框布满泪水，却没动作。
“姐？”沈追龙察觉到拉不动沈追凤，回头疑惑。
沈追凤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孙智强的背叛，哪里有心情听沈追龙说话。
她挣脱沈追龙的手，捂着脸跑回房间去，恨不得所有人都见不到她，她也不见任何人。
“姐？”沈追龙眉头皱得死紧，大跨步追到沈追凤的房间门前，大力敲了好几下门。
可是，没人开门。
他茫然回头，父母脸上神情比他平静多了。
“爸？妈？”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嘛？
顾细叹了口气，沈追凤就不是能快刀斩乱麻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