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听着听着,心中顿时涌出无休无止的怜惜。
自己当初确实是做得太不地道,竟然想着只见一面就走。可谁知,如果不是明远想得周到,用卧铺马车送了自己一程,恐怕自己那张庚帖都送不出去。
现在估计也别想再登堂入室了。
想到这里,种建中再度伸出双手——
胸口却又被明远怒气冲冲地挥拳捶了一记。
但这次他只觉得明远的怒容太过可亲可爱,让他竟连呼痛这策略都忘在脑后。
“还有你,要么音讯全无,要么就是毫无半点征兆地出现在我家的……”
说到这里,明远突然住口,意识到了什么。
种建中却笑了,这回终于真正做到将眼前人拥了个满怀,柔声道:“好啦,小远莫恼。这回师兄绝对会极有‘征兆’地出现在你家的榻上。”
*
同一时间,种师中独自在长庆楼宴请亲朋好友。
这次可真是将明、种两人在汴京城中他们共同的亲朋好友一网打尽。然而众友们兴冲冲而来,却没见到明远和种建中。
见到种师中独自宴客,大家都很有些奇怪。李格非忍不住抬了抬鼻梁上架着的水晶眼镜,第一个开口问:“端孺,彝叔呢?”
贺铸也问:“不止种彝叔,怎么远之兄弟也没来?”
种师中早就预备好了说辞,笑道:“我阿兄早就盼着今日与各位见面。但实在是舟车劳顿,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
一时间满席都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彝叔是回他住惯了的汴京,竟然也会水土不服?”
大家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唯有米芾一个劲地点头:“我懂……我懂种彝叔。”
席上众人更加乐不可支。
种师中见到气氛融洽,便举起手中的玻璃盏,笑着道:“总之,大宋国富兵强,西军在熙河路拓边两千里,王韶王经略得胜还朝,我阿兄随王师荣耀返京,都是喜事!”
众人闻言,纷纷举起手边的酒盏,他们按照各自的喜好,分别选了“瑶光”或是“凤头酒”,不像种师中,还没到喝酒的年纪,只能喝盛在玻璃盏中的饮子。
“对,都是大喜事!”
贺铸等人带头应道。
种师中嘴角上扬,笑得有点狡猾。
“所以,各位,让我们为今日的这一桩大喜事,举杯庆祝。”
见到众宾举杯,种师中忍不住暗暗在心里祝愿:阿兄、师兄,今日小弟也算是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邀大家来把你们两位的喜酒给喝过了。你们……可一定要……好好感谢我啊!
明家府上,内院里再次红烛高烧,明远与他的种郎,在彼此交出对对方的承诺之后,第一次真正有机会拥有洞房春暖之乐。
待到红烛结起烛花,像喜庆的爆竹一般发出脆响时,明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披衣下榻,珍而重之地从他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份婚书,递给种建中看。
种建中见到两人的名字与年庚都写在上面,忍不住唇角上扬,笑得很开心,再一翻婚书,惊叹一声:“竟然是苏子瞻公。”
他俩的婚书上,有苏轼的签名。
这就意味着这份婚书明远永远要秘密保存,万一此事泄露出去,苏轼怕也是要被弹劾的。
只听种建中又补了一句:“原来小远这边是苏子瞻公做见证。”
明远一下子支起耳朵,问:“难道种郎也有人帮着证婚?”
种建中点点头,道:“师兄这边是王子纯公。只不过子纯公没有问你的详情,不知道是你……是我们……”
明远:好吧!就不知道万一哪一天王韶知道真相,是会气得揪掉自己胡子,还是会洒脱地认可这段不符合世俗常理的关系。
但是他们能走到今日,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理解和帮助,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明远对他们都充满感激。
他到这个时空的目的原本是为了钱,谁知最后却收获了这么多的情意——不止是结交了不少气味相投的好友,更加得与一人永结同心,倾心相许。
这早已超出他对这个时代的全部预期,也帮他坚定了达成目标的心愿。
种建中坐在榻旁捧着那张婚书,看了又看,问明远:“需不需要师兄在上面摁一个手印?”
明远摇摇头,双手将种建中那枚大手抱着,轻轻贴在自己心口。
他眼中的光足以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他只轻声道:“在这里就可以了。”
*
第二日惯例是大朝会。
种建中一早就要入宫,接受封赏,领旨谢恩。
明远向来懒得掺和,便报了病请假,到了午后才去金融司衙署。
金融司衙署内的官吏们一看:天底下哪有这样红光满面的病人?
确是如此,明远气色极好,顾盼生辉,走路时似乎都带着风。
只是……有眼神比较好的小吏似乎留意到明远唇上似乎有伤口,看起来像是还上了点伤药。
明远坦坦荡荡地迎接注视,开口解释:“秋燥,上火,起了泡!”
下属们都明白了:原来上火也是可以翘班的理由——又学到了。
没多时,沈括过来,一进金融司的衙署大门便咋咋呼呼地道:“远之,远之……你说得果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