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活蹦乱跳的青花鱼拍了两张照, 然后伏见猿比古便将这条他人生中钓上来的第一条鱼放进了搭在水边的鱼护里。
他对自己的战利品并不感兴趣,一是因为伏见猿比古不喜欢吃鱼——更准确地说他不喜欢一切味道强烈的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鱼腥;二则是因为伏见猿比古对自己向来都有相当清晰的自我认知, 比起鱼本身, 他知道自己更享受钓鱼的过程以及将鱼钓上来那一瞬间的心潮澎湃。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攻克了一个极难无比的BOSS。
而除非游戏制作人用心险恶根本不想让人通关, 不然现在市售的大多数游戏其实都已经无法带给伏见猿比古带来太好的游戏体验——包括但不限于通关之后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他短暂地在钓鱼这件事上, 找到了些许曾经愿意为之付出时间的乐趣。
今天天气好,中午太阳又大,穿着一身黑的伏见猿比古很快就被烤得发汗,刚好爱丽丝睡着了,他盯着这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猪,咋舌,把外套脱下盖在将自己蜷缩成只剩下一小团的爱丽丝身上。
他的外套有个带毛领的帽子。
伏见猿比古给爱丽丝盖上外套之后看着她白白净净的脸, 又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思考了一会,又把帽子一翻,把爱丽丝一整个包了起来。
旋即他又想起小孩子蒙着脑袋似乎容易被窒息, 比起脸被晒黑,还是被闷死更恐怖。于是又给她把帽子给拉了下来。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就你最麻烦!
伏见猿比古咬了下后槽牙, 恨恨地伸手在爱丽丝脸上掐了一把,掐得这只小猪在梦里难受地哼哼了两声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接下来, 在连续的视频观摩、实操实验、成功失败、经验总结之中, 伏见猿比古对于钓鱼这项人类自古以来便不曾断绝的生产活动的理解突飞猛进。
在他背后的爱丽丝睡得昏昏沉沉。作为一个很少烦恼的小朋友, 爱丽丝的睡眠质量向来很高。
她很少做梦, 但很少并非是从来不会。
偶尔也会有一点生活中的碎片掉进梦里组成无序又离奇的小事情, 爱丽丝近来唯一记得的一个梦就是梦见自己上学迟到了, 因为出云不肯送她去学校, 梦里的自己哭得特别伤心,甚至伤心到把她从梦里吓醒。
可今天这个梦不太一样。
今天这个梦……
真实得有些不像是梦。
爱丽丝仔细打量着这个坐在她课桌对面的、捧着一本书的小男孩。
他有一头哪怕丢进人堆里都能一眼找出来的、十分耀眼的白金色长发。
不过这个发色还算正常,让爱丽丝感到有些不正常的,是这个小男孩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的很奇怪。
硬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一块同心圆的翡翠被摔成了相当均匀的两半,然后被嵌进了他的眼眶中。
爱丽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会,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别人看,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又悄悄地将自己的视线挪开。
就在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小男孩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放下手中捧着的书——爱丽丝看到那本书的内页一片空白,是一本无字书——用那双诡异美丽的眼睛看向爱丽丝,以一种极其熟悉、却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对她道:“你好啊,爱丽丝。”
“还是见面了呢。”
——你是谁?
爱丽丝眨了下眼睛。
而男孩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那样,抬起一只手摁在自己的胸前,礼貌地向她
自我介绍道:“我没有名字,但是大家都叫我‘石板’,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接着,他又举起了手中的无字书。爱丽丝便如他所愿,将目光放在那本什么都没有的书上。
“祂是‘书’。”小男孩说,“是我的同类。”
爱丽丝:“……”
她尝试着理解了一下这个小男孩的行为,在将他所说的话替换成“这是Chuuya,是我的朋友”之后,逻辑便顺畅了起来。
梦里什么都有。
有一个把无字书当做朋友、名字还奇奇怪怪的小男孩,也还算正常吧?
虽然一头雾水,但爱丽丝还是分别向他们问好:“石板你好。书也好。”
她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这里白茫茫的一片,又感觉这里不太像自己的梦。这里太空太大了,还什么都没有。
爱丽丝收回视线,挠了挠脑袋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书’要创造一个人。我正在帮祂出主意。”石板伸出手,往旁边指了一下。
“创造……人?”爱丽丝迷茫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忽然多出了一张椅子——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而椅子上正安静地坐着一位青年。
他脊背微躬,头颅低垂,发丝垂落在脸边,赤.裸的身体上只盖着一块几乎与他肤色同样雪白的绸布。
“要去看看吗?”石板向她提议,爱丽丝踌躇了一 会,还是点了点头。
她跟着石板离开书桌边,走近了才发现,这名青年虽然睁着眼,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神采;虽然光着身体,却完全不会有任何的羞赧。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呆呆愣愣的,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这是一尊和人没什么两样的人偶。
——不,这就是人偶吧?
爱丽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名青年,发现他甚至不会眨眼。
可即使是人偶,爱丽丝也没见到这种一半纯白、一半灰紫的怪异发色。
幸而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好看,所以即使发色的选择走在了非主流的前端,爱丽丝也说不出半个“丑”字。
但结合石板刚才说的话,爱丽丝还是神色古怪地问:“他的头发颜色,是你们搞的?”
“不,是‘书’给他定夺的。”石板平摊开手中的书,书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翻动着,直到中间的某个位置才停下,露出其中带有撕扯痕迹的残缺的一页,“有人希望他诞生,可又没给出具体的长相要求。”
爱丽丝听得有点懵,她艰难地试图理解石板在说什么,然而失败了。
“你可以把它当做上美术课,美术老师让你画人,但没告诉你要画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就行了。”见她的五官在没有头绪的思考中皱成一团,石板贴心地解释道,“因为没有具体要求,所以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随机的。包括头发颜色。”
爱丽丝:“……”她默默地又看了眼这个青年,他的发色让爱丽丝想到了香草和树莓的双色冰淇淋球。
“这也太随机了……”她小声地咕哝着,“那之后,你们要把他送到希望他诞生的那个人家里去吗?”
“不。那个人也没有这么要求。”石板摇了摇头,“需要更正的是,是‘书’创造的他,不是‘我们’。”
爱丽丝:“……”
她莫名有些替面前的美丽人偶感到愤怒与难过,这种无良的态度不仅像绝了诉求不清晰喜欢胡搅蛮缠的甲方,给人感觉还非常像是遇到了管生不管养的人渣父母。
——好讨厌哦!
“那‘书’之后要拿他怎么办?”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人要他,那他被造出来之后岂不是只有被“遗弃”
的下场?
“‘书’会随机选择一个地方,然后把他丢在那里。”石板的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仿佛他要丢掉的并不是一个近似于人的造物,而是随处可见低微如尘土的什么东西。
床底下藏着一个垃圾堆般的宝箱的爱丽丝,打心底里反感他们这种随意抛弃毫不珍惜的行为。
她鼓着腮帮,盯着面前的青年,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们为什么不给他穿衣服?”
“不是‘我们’,是‘书’。”
石板又一次试图纠正她,那双如同断裂的玉璧般的眼睛望向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接着,被他捧在手中的书页又翻动了一下。
爱丽丝眨了眨眼,面前的青年身上便多了一套崭新整齐的衣服。
见到自己的要求被满足,爱丽丝满意地点了下头。
她继续问:“有想好要把他丢到哪里去吗?”
书页又开始翻动,而后在空白的纸张上,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地名。
【撒哈拉沙漠】
哪怕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知道,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
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被丢到那种地方……
“他会死的!”
“你们不想要他就、就说啊!”她气愤像一只努力学习父母尖啸的企鹅幼崽,“凭什么把他造出来、又要像垃圾一样丢掉!”
爱丽丝越想,就越觉得离谱。
她救助了那么多小动物,哪怕小白和大黑在出走之前都没有喜欢上她,甚至不给她好脸色,爱丽丝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要抛弃他们的念头。
更何况他们正在讨论的还不是小猫小狗小仓鼠,而是一个人呢?
“不可以随便丢掉!不!可!以!”
她被气得在原地乱蹦。
每个从她嘴里蹦出的字里,不仅有义正言辞的重音,还有体重落地时砸出来的重音,最大限度地做到了物理层面的掷地有声。
“那,你有更好的、别的主意吗?”
石板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书页又哗哗翻动了两下,像是在附和一般。
“我……”
我没有……
爱丽丝苦恼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
“没有的话,就只能按照‘书’的方式来了。”
石板十分漠然。
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们所处在的整个白色空间的四周,忽然如同被打碎的拼图那样,开始不断地剥落。
“午睡时间结束了……你要醒了。”石板仰头从那些剥开的间隙中看见外面的阳光草地与清凌凌的流水。
那是爱丽丝和伏见猿比古钓鱼的 河边。
“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收回视线,石板再次扭头直视着将自己的发尾抓得毛毛躁躁的爱丽丝。
“我……”爱丽丝嗫嚅着。
“十、九、八……”石板开始倒计时。
比考试即将结束时总在提醒他们马上就要收卷了的老师还要烦人!
爱丽丝急得呜咽了两声,最后还是开始破罐子破摔。
“你们把他丢到镇目町!我去捡——”
在这个纯白如[苦痛之路]的空间彻底崩溃的那一瞬间,爱丽丝的声音也被阻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