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橙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穿过一个窄而深的巷子,无声地停在一扇门后。
这扇门小而陈旧,又隐藏在深深的老巷子里,十分隐秘,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很难发现繁华的市中心竟然有一条这样和周围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的小巷。
因此,敲响这扇门的人,一定都是有意而来。
竺橙在仍然滴滴答答掉落着雨滴的湿润青石板上沉默地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雨伞冰冷的伞杆。
静站了片刻,她抬手,敲响了那扇门。木门被敲响的声音沉重而闷吞,很快寂没在雨幕里。
等了很久很久,终于,门后隐约听到了一步一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走到门前,有一个晦暗不明的声音传来:“谁?”
竺橙忙说:“您好,我是竺橙……哦,就是徐太太介绍来的。”
门开了,但竺橙意外的发现,这是一个清俊的年轻男人。
高而瘦,带着护目镜,头发半长而卷曲,脊背微微佝偻,大概是长期伏案劳作着的通病。他摘下沾着灰色陶泥的手套,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朝竺橙伸出:
“您好,我是邵晋。”
与相貌不相符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如果不是邵晋就站在她的面前,就算说这声音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的声音,她也不会怀疑。
她也伸出手,和邵晋相握:“您好,我是竺橙。”
“请进。”邵晋把门彻底打开,自己往边上靠了靠。竺橙道了声谢,把雨伞合拢后抖抖水珠,立在了门外,之后把风衣拢了拢,走进了屋内。
邵晋在前面引路,竺橙跟着他,走过一条长而晦暗的走廊。也就是说,如果有客人敲门,邵晋即使立马去开门,也要经过这条堆满杂物的长走廊,过一会儿才能走到门前。
竺橙不动声色的观察。走廊上堆了许多泥模、颜料之类的物件,甚至有一些半人高的塑像,墙上还牵了一条细细的麻绳,挂了许多工具,榔头、扳手,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竺橙没见过的工具,有些小如牙签,有些长半米多,看起来都不是常人能用得上的东西。
邵晋个子高,走路时要迈过这些障碍物,必须左右迈脚,所以略显笨重。他并没有什么介绍自己工作室的意思,竺橙也就识趣地一声不吭。
走廊尽头有叁个屋子,像一个十字路口。正对着的一个最大的显然是邵晋的工作室,右侧是一个厨房,虽然面积很小,但因为里面并没有什么物件,显得很空旷。左侧的房间用一张布帘作为门挡,透过门挡的缝隙,竺橙看到一张床,似乎铺着格纹的棉质床单。
这种纹路让竺橙觉得很亲切,高中的时候,她睡了叁年的床铺就是这样样式的格纹床单。
看来,这不光是他工作的地方,也是他生活起居的全部场所。
邵晋给她搬来一张凳子。趁此机会,竺橙细细打量着邵晋的工作室。
这间屋子显然是邵晋这里最大的房间,甚至有一面落地窗,但外面不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而是一座雅致的小庭院,院子里绿意盎然。竺橙从小在这附近长大,可以说是对这周围了如指掌,但她思衬了半天,怎么想,这座房子的西面都应该紧邻着一条商贸街,怎么会容得下这处院子。
工作室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但是却不显脏乱。每种工具井井有条,挂在墙上的网格上,桌子上是一个还没有雕刻完成的玩偶,已经初步显出了眯着眼大笑的面容。
邵晋看起来好像一个一年都不会笑一次的人,没想到却雕着一个笑得如此有感染力的娃娃。
“竺小姐。”邵晋开口。
竺橙收回目光,却猝不及防看到邵晋背后的窗台上晾晒着叁个婴儿的头,吓得她一瞬间大脑空白。仔细一看,当然是娃娃,甚至连皮肤上的陶泥还没有彻底干透,泛着不自然的光泽。婴儿的头发微湿,看起来刚刚洗过不久。
这叁个婴儿头,各不相同,不仅是头发和眼睛颜色的区别,甚至连神态上都有着细微的差别。
“竺橙小姐。”邵晋开口了,“不知道徐太太是否跟您讲过。我这里只做一种娃娃,就是用于安抚的重生娃娃,尺寸即为真实大小,不接商单。”
“是的,徐太太和我说了。”竺橙点点头。
徐太太是竺橙母亲的朋友。去年她怀孕后,本是和她的丈夫喜气洋洋等待着孩子降生,没想到孩子六个月的时候被查出心律不齐、发育矮小等问题,结合各种检查,最后医生告诉他们,这个孩子是一个唐氏儿。
这个消息对于徐太太一家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几日昏天黑地后,没有任何办法,徐太太只能选择引产。那之后的整整一年,她的梦里全都是医院惨白的照灯、铁钳还有血淋淋的碎肉。
“后来我先生找了邵老师。”徐太太说。她是湖南人,湖南人对于人的尊称都是“老师”,当时竺橙自然而然以为邵晋是一个年龄很大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