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这个状态,是一种极高的奢侈,他曾经相当奢侈过。
在他得知母亲曾经找过自己,那么努力的找过自己之后,心中萦绕的恐惧终于减弱了几分。
……这样就够了。
也许他想要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他们只是没有缘分而已。
“那之后呢……?”他压着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酷一点。
菲莉捂住脸:“这种自责折磨了我很长时间,长到以为我会贯穿自己的全部人生……”
“后来我来到日本定居,在漫长的休养和治疗之后,又遇到了现在的丈夫。“菲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她在征求舆水怜的意见,因为她知道对方可能不会喜欢接下来的话题。
进门的时候不是都看清楚他们一家四口的模样了吗?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舆水怜却觉得想笑,今天的他感情格外丰富,喜怒哀乐全都拉满。
他主动、贴心地为菲莉将话题续上。
舆水怜:“然后你们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等等,年纪大些的那个女孩应该不是你亲生的。”
菲莉听着他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渐渐像被抽干了力气,声音都虚弱了,“……月子是我丈夫和他前妻的孩子。我……和我丈夫只生了一个儿子。”
舆水怜自然看到了那个可爱的金发男孩,他随口道:“他和你长得很像。”
自然和自己也有几分像。
也许和自己小时候会更像。
母亲,哦不……菲莉女士面对那个孩子时,会不会偶尔想起他?舆水怜心想。
“你会想起我吗?”
他笑了起来。
万幸的是菲莉因为愧疚和混乱的情绪并没有看向舆水怜,否则会看到他此刻难看得不行的笑容。
“我会,我曾经每个日夜每个时分都在思念你!”
菲莉的手肘用力的撞在了桌沿,她却毫不在乎。
她说着说着,声音又弱了下去,“……哪怕是在我看见我现在的孩子时,我甚至……还会想起你……”
怎么不会呢?
“看到冬天降温的天气预报时,我会想着他有没有暖和的衣服穿……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就会忽然开始掉眼泪,因为不知道自...
己的孩子在哪里,在吃什么……”
“生活中的每一个时分,每一个事件,都变成了我思念你的契机,我人生的时钟在那一刻已然停摆,直到遇到现在的丈夫,我才重新开始走动。”
至此,她气氛已经推至高潮,她终于有了勇气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的孩子……?”
“我……”
舆水怜想,他时而品尝着少量又珍贵的幸福,时而又忍受着地狱般的酷刑。
他过得不能说全好,也不能说全坏。
可还未等他斟酌好语言,隔壁就传来孩子的喊叫声,和吵架声。
菲莉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那般,砰地给出了剧烈地反应,她倏地起身,把椅子都给撞倒了。
门外,贝尔摩德问道:“发生什么了?”
舆水怜看着面前小腿还在微微发抖的菲莉、他的母亲。
他平静地对贝尔摩德说:“没什么,只是椅子碰倒了。”
下一秒,菲莉捉住自己的裙角,双膝跪地,两只手死死捉住了舆水怜的手。
那一刻他本可以避开,却最终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菲莉女士那双如湖泊般的蓝眼睛注视着舆水怜,她脱口而出:“求、求求你,放过我们……放了我和我的家人吧。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尽管找我就是了……是我不好,弄丢了你……是我不好……”
她以为自己是来报复她的,是吗?
可他也不是自愿要来的。
为什么没有人听听他的声音呢?
如今,他的母亲死死地攥着他的手,只是悲切的、忧郁的、像面对一个无法抗拒的敌人那样进行祈求,祈求他放过自己。
看来,她其实也没那么想听自己说自己的经历,舆水怜想。
她现在的儿子一哭,她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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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正常,毕竟那边才是她真正的家庭,自己只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孤魂野鬼,只有死着和失踪着的时候,才是菲莉心中值得她疼爱和怀念的那个“天使般的好孩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和一群违法分子跑到她家里,破坏她宝贵的宁静生活。
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是菲莉和她想守护的这个家的敌人了。
舆水怜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问题: ……那菲莉刚才说的那些她是如何思念自己的话,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为了让自己心软所打的感情牌?
这个想法一出来,舆水怜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竟有这么恶毒的去揣摩他人的时候。
舆水怜叹了口气,将手从女人的手中抽出来,他站起身,将倒在地上的椅子重新放好, “坐下吧,我不是来报复你的。”
菲莉怔怔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原来他已经到这个年纪了……菲莉恍惚间想到。
他看起来并不壮实,和同龄的男孩相比他甚至能用瘦小来形容,个子也不算高,脸庞算是很稚气的那种。
可是这个孩子已经过着和自己想象中的“普通生活”所脱轨的另一种生活了。
他到底是如何度过这十几年的?
菲莉回过身来已经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她这时才想起自己被委托的任务是什么。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说道:“他们……那些人让我说服你答应调职,否则就将我们一家四口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女人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我说过冲着我一个人来就好,他们却说不行,他们说你的家庭怎么能和你分开……可是,可是阳介才六岁,他明年才去上小学,他期待了那么久……月子的事业也刚刚有...
了起色,年底她的巡回演唱会就要开始……”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新家庭,菲莉又拔高了声音开始央求:“求求你……算我求求你……”
舆水怜忽然感觉有些疲惫了。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干脆是被抛弃的,希望对方根本不要爱过自己,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菲莉好不容易从丢失一个孩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和爱他的丈夫,她现在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人生。
难道她有错吗?
她找舆水怜吗?找过。
她因此痛苦过吗?痛苦过。
她不该有自己的新生活吗?她该有。
错的是舆水怜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这件事。
菲莉继续央求道:“那个调职很危险吗?如果不危险,能不能……”
舆水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感觉浑身疲惫,发冷。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我不知道危险不危险,但我也许会死吧。”
他没有看菲莉的表情,正打算朝着大门走去,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他从钱包里取出那她们兄妹的合照放到了桌上。
“有人让我转达你一声:杜尔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看着舆水怜的背影,菲莉呆呆的捏着照片,回想起少年小声说自己也许会死时的表情。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她的心在此刻收到了无与伦比的刺痛,菲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她忙站起身朝着门的方向跑去。
“不、不……别走……别走……!”
舆水怜快步走到门边,拧开把手,把菲莉关在了门内,任由对方怎么转动把手和敲门,听着对方的哭喊和道歉声,他都没有开门的打算。
贝尔摩德依靠在拐角的楼梯处,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插了三四个烟头。
她等待着舆水怜先开口。
可她没想到,舆水怜第一句话居然是:“……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你今天已经抽了很多根烟了。”
贝尔摩德用力地将烟按在烟灰缸里。
“……结束了?”
舆水怜:“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那我们先走吧。”贝尔摩德让守在门外的那个人重新回到房间里,她则是领着舆水怜回到了车里。
舆水怜绝口不提调职去意大利这件事,他就像将这半小时的全部经历给消除了一般,很是自然的将送给贝尔摩德的圣诞礼物取了出来。
“刚才忘记给你了,是我给你挑的圣诞礼物。”他笑着,“……晚了一天,抱歉。”
贝尔摩德看着舆水怜,她将那份礼物收了过来,却没有打开。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她真的找过你,找过你很久、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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