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怀疑!极致浪漫!极致颠覆!多么疯狂的浪漫, 魅力……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魅力。我要向全世界传诵福音!让全世界、不,全宇宙知道如此压倒一切的浪漫啊!”
它的声音响彻基地大厅,震动大地, 水罐被震得不停爆破。
这突然爆出的狂言影响了整个空间。
它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说到底,它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身影的视线停在了它身上,似乎有点惊讶, 若有所思。
但一旁的埃蒙洛顾问忍不住了, 当即骂道:“你个尸体还传播什么福音!死尸就该在坟墓里腐朽!给我闭嘴啊!”
“尸体?肉身死了, 可我精神不死啊。”尸体满脸自信, 表示肉身的死不值一提。
埃蒙洛顾问只觉大脑都要裂了, 这东西是分析员死后的“精神”非凡因子化了吗?不,它根本不是之前的分析员,它怕不是“阅读知识”的具象化?《庄周梦蝶》已经疯狂到了连“阅读知识”都受不了疯出人格的程度吗。
但是, 精神不依靠肉/体单独存在这种事确实不少见,可能是一种情报残留。
“可恶啊,这到底是什么试炼……达成进化, 还要克服这么多疯狂吗!”
埃蒙洛顾问痛苦欲绝, 不禁说出了一个关键词。
身影,也即梦中的“邢远”看着他, 感到了好奇。
梦中的“邢远”对他人的态度明显更积极开放,没有太多拘束,也不会过多思考自己是什么状态,就像梦中的人通常看不见自己一样, 只有顺着本能的好奇, 不关注的东西比如发生在这里的死亡连锁, 对他来说就相当于不存在,他只是因为好奇,所以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如果邢远是清醒状态,可能就会相当震惊,自己怎么跑到贵族家基地了,这又是什么异界灵异事件。凭他对异界非凡的了解,还有地球神秘知识的理解,估计只能得出精神出体的结论。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精神过于疲惫确实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异界神秘,不可思议,说不定,这正是自己成为【察知者】的契机。
现在,埃蒙洛顾问脱口而出的“进化”令他有所关注。“进化”,说起来,伦德先生他们好像多次提到过,但是埃蒙洛家族选择的进化路似乎有点与众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这时,尸体对埃蒙洛顾问道:“哦哦,进化啊,那个邪神约定的进化就那么重要吗?祂可不是知识之神,听从祂不会有好下场,我们还没有确切把握住祂的真身不是吗。”
埃蒙洛家族跟主流贵族家族不一样,对知识之神没有太狂热的信仰,只要是神级存在,他们就会想争取,立足点不在于别的任何东西,仅在埃蒙洛家族的利益。
几天前,决定与罗尔城硬刚的时候,埃蒙洛家族的家主说了这么一段话。
“神都有各自的知识,知识之神是其中掌握最全最高知识的神,寻求最高的神是一种方法,但还有其他方法,这世上又不只有唯一神,邪神只是渺小人类对于强大存在的道德性判断,祂们没有什么邪不邪恶,既然有神给我们试炼机会,我们岂有不接收的道理。”
这里,他们仿佛就把“未知”、“不确定的风险”等考虑扔了,明明最初正是基于这些理由反对了信息网。错过交善的机会,以交恶开始,后面只剩下敌对的可能,没有妥协的可能。
埃蒙洛顾问大概是已经认命了,毕竟只剩一颗头也没有挣扎的可能。
他的意识朦胧,身体被蝴蝶包围,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再次模糊,这是梦,又或是现实。他视线微微抬高,看向了若隐若现的身影。
“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我可以断言,罗尔城是毁灭的命运,我所负责
的埃蒙洛家族驻扎萨林区基地,只是家族众多基地之一,我们的人已经渗透罗尔城各个角落,罗尔城是埃蒙洛家族的地盘,地上地下,全在我们的主宰之中。不管你从哪里来,拥有什么力量,也不可能摧毁我们的这一千年来的积淀!”
临死之际,他暴露出来的仍是固执。
宇宙、星空、星球、大陆、罗尔城,连自己的个体生命,他们都不在意,仅在意埃蒙洛家族这个层级、这个集体的利益。
身影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波澜不惊,尚没有其他反应。
而尸体就上前,捧起埃蒙洛顾问的半颗头颅,悲悯道:“命令我们读解《庄周梦蝶》的你,怎么可以一点《庄周梦蝶》的知识都没看见呢?为什么要区别,罗尔城和罗尔城之外有什么区别,人类与非人、与不可言说有什么区别,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啊啊,事物没有区别,它们是其所是,什么东西在区别,都是心在区别。”它几乎是一边抽搐,一边说出疯狂的话,说话时,整个空间都在发生诡变。
基地中的肉瘤上长出了大大小小的鲜花,一些绿草从肉的褶皱处缓缓长起,花开遍地,草木铺满了高精度的机械,尸骸之上孕育新生,生命覆盖了死亡,幽光闪烁,如梦似幻,生死没有了区别。
“心如果没有区别,世界就没有区别。”尸体振振有词,演讲一般张手宣告。它当然不是什么阅读知识的人格化,它只是一具带着阅读知识的尸体,死了才通达了一部分读解,没读解完,它无法甘心腐朽。
至于尸体之前是什么人?那是什么东西,不重要!人都死了还管生前的事?它又疯狂抽搐,大脑几乎都要抽成胡浆,眼耳鼻皆流出鲜血,面目可怕。
被它的话所影响,埃蒙洛顾问瞳孔地震,几秒而已,不知遭遇了多少疯狂,然后他果然疯了,或者说脑子空了,意识死了,只剩下最后的气力,吞吞吐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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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区别……确实,我跟你没有区别,我跟蝴蝶没有区别……跟所有东西都没有区别,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不是人,我是蝴蝶,我在我的对面,我是对面的物。”
说完,他的瞳孔涣散,彻底化作了蝴蝶。
梦中的邢远依然默不作声,仿佛只是看见一个梦见自己是人的蝴蝶,重新回归了本相。
而与此同时,尸体突然溃散,也崩解成了无数细小的蝴蝶,埃蒙洛顾问临死前说的话,对它造成了影响。它似乎很诧异,眼里露出了不甘。
“啊怎么能这样,我才触及真理,却要在此消灭。”
邢远转头,看向了它。
“不,就算死亡,我也会在死灵的国度继续传播福音,这份知识,这份浪漫,我将铭刻于生命的最深处!弘扬给更多活人与死者!”它无比激动,血肉都在沸腾。
而邢远看到的是一只即将起飞的蝴蝶,它也确实起飞,进入了蝴蝶的世界。
“……”邢远看着蝴蝶飞远。
异界朋友在阅读《庄周梦蝶》的时候,极为痛苦,自我几乎崩溃。
这是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面,“物化”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意味着自我的消灭。跟地球近代西方的一些观念比较相似,尽管罗尔城不等于西方,文化层次上最多只能跟中世纪的西方可以打一打,但在注重观念这点上,罗尔城倒是比较类似西方思维。
中文同样的一个词“物化”,存在两个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解释。一个是传统文化意义上的“物化”,特别是指《庄子》。一个是西方文化意义上的“物化”,在某些时候,他们的“物化”也被称为“异化”,人与物的区别消失了,人变成了物、人变成了生产过程中的工具等等,要言之,西方意义上的“物化”造成的基本结果就是自我的毁灭。
自我的毁灭,在文字上可能看起来简单轻浮,对应到具体人,却是彻底的灾难、无止境的痛苦,时而伴随着难以承受的恶心和不确定性的恐慌。
这也正是几次读解之中,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其背后反应的正是两种思维方式的激烈碰撞,他们以他们的“物化”读解我们的“物化”,所以出现了水土不服,但他们确实读出了一个要点。
那就是“消除差别”。
“不过,解释《庄周梦蝶》,确实还需要更多情报,更多角度。”
放在文学系中,就相当于以各种理论对《庄周梦蝶》进行解释,诸如弗洛伊德主义、存在主义等等。但凡中文系的人可能都知道,中文系主要培养文学评论的专家,而文学评论通常拿什么作为依据呢,就是各形各色的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