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窗户,光亮照进来,只见墙上用小石子画了一痕迹,一半是黑石痕,一半是朱石痕,一格一格升高——是他小时候与姐姐丈量身高时划下的。
朱『色』痕总是比黑『色』痕高出一截,姐姐比他大好几岁,自然比他高许多。
一直记录到五年前,姐姐入宫了,逢玉轩里只剩下十余岁的他,裴少津再无兴致去丈量身高、留下划痕,又不敢去看这一的痕迹,免得睹物思人,不舍得抹去它们,只好叫下人搬来一扇屏风挡住了。
收回思绪,裴少津从院外随意捡了一颗小石子,比着自己的顶,墙上新添了一划痕。
比旧的划痕高出了许多许多。
意味着他比姐姐高出了许多许多,再不是躲姐姐身后那个小包子了。
从今以后,他可以护着姐姐了。
裴少津回到案前,继续写信,写完收笔。
他又单独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写:“……大哥说得对,没有见过星辰浩瀚之人,不顾所谓去抓住流萤微光……”
“……诗仙所云非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身攀百尺高楼不惧,唯盼与兄长他汇聚于高楼之上,以摘星辰之光,经久不熄……“
……
皇宫里,竹姐儿已收拾妥当,明出宫。
她静坐着,等待皇后娘娘的传召,毕竟是多年的“主仆”,她识得皇后的『性』子。
“裴司言,皇后娘娘召见。”
竹姐儿循着熟悉的走廊、庭院,来到皇后娘娘的寝宫。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快快起来。”皇后娘娘笑盈盈,“前子,若不是圣上用膳时提点了几句,我都忘了你进宫已满五年,差耽误了你。如今平儿已经出嫁,你也该回家了……这几年你做了不少,辛苦你了。”
“奴婢分内之职。”
“你此番出宫,与家人团聚,本宫替你欢喜。”皇后言,又叫人端来礼件,“裴大人是个好父亲,你的婚,想来有家人替你『操』心,为你寻个好郎君,本宫就不『插』手了,思来想去,还是赐你实的罢……这是本宫命匠人打造的钗冠,还有京郊外几十亩的水田,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赐。”
这份赏赐不轻,能让竹姐儿出嫁时风风光光,也能让人赞誉皇后恩深义重。收下这份赏赐,这份主仆义也该结束了。
翌,竹姐儿只带了皇后的赏赐,还有那两册《诗经》,封面上写着“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两句诗,余下的物件都分了出去。由礼部『操』持,送她出宫。
时辰还未到,裴家人已经城门外候着了,翘首以待。
只见一个偏绿『色』的轿子一晃一晃从宫中抬出来,到宫门外停下,帘布撩起,款款走下一个子,正是竹姐儿。
冬白雪,高墙巍巍,一身素绿的竹姐儿加快了步子向家人走去。“衣锦还乡”时,她却换下了官的六品官服,穿上了入宫时的那套衣裳——上是竹青『色』的翠烟衫,下是淡柳『色』的长罗裙。
衣裳光亮,不曾有半分陈旧感,可见竹姐儿不仅一直留着这套衣裳,还精细打着它。
入宫时是七月,穿的是夏裙,此时是寒冬,昨夜大雪刚落,北风呼呼。
裴少津见到姐姐,大步奔向姐姐,一边跑一边解下自己的白貂大氅,顺风一甩,披了姐姐的身上。
这时,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沈姨娘将小手炉塞到竹姐儿手里,又替到少津的位置上,帮竹姐儿扣上大氅,系紧。一句话没说,颗颗泪珠从脸颊滑落,落入雪中不见踪迹。
没有人问竹姐儿为何天寒地冻里只穿这么一身单薄的夏裙。长长五年,竹姐儿入宫恍若昨,谁能忘了她离开家时的身影?
竹姐儿伸手,抹去沈姨娘脸上的泪痕,:“小娘,儿回来了。”
沈姨娘点点,哽咽:“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母亲、弟弟姊妹,都惦记着你,都盼着你早回家。”
“竹姐姐……”英姐儿红着眼,一肚子的话只化作了一句,“我想你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竹姐儿的手轻轻抚过英姐儿的额、发髻,没有了少碎发,梳了『妇』人发髻,言,“英妹妹嫁了好人家,可以学己所好,姐姐宫里替你高兴。”
又替英姐儿擦去了泪水,又:“年纪虽长了,『性』子却是一点没变,平里瞧着欢快热,该哭时说哭就哭。”
竹姐儿转过身,微微仰,望向身旁的八尺男儿,身姿挺拔,谦谦如玉,与竹姐儿记忆中的二弟几乎对不上号。
从十一岁到十六岁,正是少津长得最快,变化最大的几年。
“阿姐。”
“你长大了,姐姐差没认出来……”一直都克制沉静的竹姐儿,话中有了哽咽,她知晓自己错过了多,可当她真正看到这错过的——小娘引以为傲的青丝有了白发,弟弟窜高了个,温文尔雅,妹妹嫁了如意郎君挽起发髻,父亲外派任官挣功绩……
还有多她没有办法看到的。
令其动容。
大姐莲姐儿给送竹姐儿出宫的宫人发了赏钱,抹了抹眼角,上前招呼:“今儿三妹妹回家,是个好子,大家可快不要再哭了。”
她上前牵着竹姐儿的手,一边引她上马车,一边说:“天寒地冻的,快上车罢,有多少心窝子的话,咱回到家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说。”
又忙着叫少津赶紧上另一辆马车避风,:“你脱了大氅,也仔细别冻着。”
几辆马车迎着北风,离开了城门高墙,一路往伯爵府回去,雪上留下几车轱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