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兄上个月赶往扬州办事,可一切都顺利?”裴秉元寒暄问道。
林世运微顿了顿,去扬州进货已是数月前的事了,但他转瞬掩住了神情,笑呵呵地应道:“劳妹夫惦记着,一切都顺利。”
两人寒暄了一会,裴秉元便寻了个由头,回了书房,留兄妹二人在此好好说说话。
林世运比裴秉元年纪还大一些,大方脸,微胖,大抵是行商免不了风吹雨晒的,肤色有些黑。
在裴少淮看来,这位大舅的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
原先,林家在京都只是个小小坐贾[1],在街上买了个店铺,开门做些布料买卖,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
谁曾想,林父一朝亏了本,数年经营全数亏空,后来旧疾加心疾,没能想开,撒手人寰。
彼时,林世运尚不满二十岁,但作为长子,一家老小的担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世运胆儿大,决定不再干坐贾,改做行商[2],揣着林家仅剩的银两,就敢跟着商队走南闯北。
他眼尖,又勤思索,每次带回京都的货品都能有个好销路。就这样,十数载的打拼,慢慢创下了林家如今丰厚的产业。
只是,林家根基浅,没人庇护,林世运虽挣得多,可打点关系求平安、求机会,花得也多,往往是挣了十两的银,有七八两是要送出去的……如此,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在这样世道里,林世运敢闯敢拼,虽是商贾,裴少淮亦是佩服这位大舅的。
……
淮哥儿已经会说话了,林氏试着教儿子喊道:“淮儿,叫舅舅。”
裴少淮十分配合,张口道:“舅。”
林世运乐呵呵的,竟比自家小子叫他爹的时候,还要高兴几分,道:“我的乖外甥,以后定是个状元郎。”
言罢,从怀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金锁,径直挂在裴少淮的脖子上,不管林氏的推辞。
裴少淮心想,大舅出手果真阔绰,不过,这玩意儿委实有些压脖子了,他只好伸出小手,在身前端着大金锁。
林氏又道:“哥哥怎今日就过来了,明日才是淮儿的周岁礼。”
林世运打呵呵道:“大兄明日没空,只好提前跑一趟。”并偷偷扯了扯一旁蒋氏的衣角。
蒋氏意会,连帮着圆场道:“明日娘家有些急事,叫你大兄随我回去一趟,怕是赶不上淮哥儿的周岁礼了。”
话虽这么说,可林氏不傻,岂会不明白兄长嫂子的好意。
淮哥儿是景川伯爵府的嫡长孙,周岁礼上,请来的必定都是京都里的勋贵士族,林世运一个行商的,若是来了,反会叫裴秉元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安置。
林氏想着想着,忍不住抽泣,泪珠滚滚掉落,哽咽道:“早知道如此,妹妹便不嫁这样的人家,叫兄长嫂子受这样的委屈。”
“你这是说甚么气话。”林世运打量了一番周遭,确认没有下人,来到林氏身边安慰道,“你知晓的,大兄并不在意这些……往后不许再说胡话,叫你婆母夫君听了不高兴。”
又道:“你嫁入了伯爵府,淮哥儿才能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你只管好好教养孩子,只要咱们的下一辈,但凡能有个出息的,把咱们林家的民商改成官商,便再也不用忍受这些门户之见了。”
蒋氏也抽出手帕,替林氏抹去泪痕,安慰道:“你大兄说得有道理,如今你是咱们林家嫁得最有出息的,可要好好守着福气……我屋里头那几个泼猴子,以后还要仰仗你这个姑母呢。”
林氏才止住了泪,可心中仍是有苦说不出。
几人又聊了许多体己话。
“时候不早了,我与你嫂子该回去了。”林世运说道,“等周岁礼过了,时机合适&#30
340;时候,你再带着淮哥儿回去见见母亲罢。”
林氏点头。
……
裴少淮明白也理解林世运为何将妹妹嫁入裴家,给人做继室——有钱未必能培养得出读书人,既要培养后辈读书科考,亦要攀附士族与之结姻,双管齐下,才能更有保障。
与穷酸秀才想比,裴秉元显然是一个更好的结姻对象。
叫林家给赶上了。
只不过,在原书中,林世运赌输了。如今裴少淮换了个芯,结果会如何,结果尚未可知。
……
……
翌日,睡得正酣的裴少淮,早早被林氏哄醒了,换上一身喜庆的衣裳,白白净净的小娃子,愈发显得精神机灵。
家中男丁先是去家族祠堂祭拜了先祖,结束后,已是巳时,一家人回到正堂里迎候宾客。
裴少淮便这样被抱着到处颠跑,加之起得太早,昏昏欲睡。
客人陆陆续续到来——
“安远伯爵府宁二老爷来贺!”
“工部沈大人来贺!”
“盛昌候府尤四老爷来贺!”
……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裴家发出了不少帖子,请的皆是京中勋贵达官人家,那些人家也应邀来了。众人虽知晓,景川伯爵府已在走下坡路,可该给的体面还是会给的,横竖不过是派个人来,走个过场罢了。
在这京都中,谁知道他哪一日又显贵起来了呢?世事难料。
如此,景川伯爵府中热闹非凡。
快到午时了,却还有重要亲朋未来,裴家人仍在等候,张望着门外。
愈是等,老太公裴璞的眉头皱得愈紧,问道:“秉元,你叔父一家,可有提前送了帖子?”
裴秉元明白父亲的意思,应道:“担心叔父宫中事务繁忙,故早半个月便派人送了帖子,早几日又叫人去府上通告了一声。”
裴秉元的叔父,裴璞的胞弟,裴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