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难临头,自是心不在焉,平日里一步叁停的路,今日倒是爬得顺畅无比,甚至赶在了大半同门之前。伍子昭看了只啧啧称奇,于是两人又是一番斗嘴不提。
待得上午早课经讲,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心思细听,只不停望向窗外,盼着这厢事情早早过去。她这一番异状,伍子昭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只留了个心眼,打算经讲结束再截她好好问问。
哪知洛水听讲过半,实在是熬得受不住,只怕她那师父真的铁了心不见她,趁着她那大师兄为旁的师兄妹解惑,便径自寻那后门溜了出去。
洛水自是知道,闻朝事务繁忙,若非对她有几分特殊的看顾,想要见他确实千难万难。可她还是抱了些希望,寻思着今日早些时辰早早等在闻朝洞府之外,总归是能见着人的。
她在等之前,甚至给闻朝去了封纸鹤,道是为师父准备了些践行的物什——什么络子、香囊、软糕,备了一大堆。事实上,她并不知道闻朝是否喜好这些事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隐隐知道,闻朝此人虽面上严肃,倒是很少会拒绝她的请求。
却不料,今日的情形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她居然连闻朝的洞府都寻不见了。
早前洛水去见闻朝,虽是知道这一峰之主的居所之外自有结界布置,寻常人等非请勿入,却并未亲身体会过。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往日从正殿之后,沿着青石路径只需走上小半盏茶功夫便能寻到的地处,却是兜兜转转走了快半个时辰也摸不着头绪——那青石路倒是还在,只随处可见的只有荒草芜杂,哪有半分住人的迹象?
眼看日头渐偏,洛水转得有些受不住了,又无法可想,思来想去,便唤起了脑子中的那个鬼。
她初是喊“喂喂”,可脑中毫无动静;她无法,只得忍气软声唤起了“公子”来,然而脑子里的家伙依旧不理她,仿佛根本未醒。她又气又急,最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冷笑道:
“若你再醒不来,便也不用醒了——反正我大不了被师父一剑斩了,倒是你的算盘恐怕就只能都落空了。”
“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不若你赶紧从我脑子中滚出去,好过我俩一起去死。”
说罢,她也不再继续寻那洞府,只转身朝来路走去。
可刚一抬脚,就听得脑子中有了动静。
(“你这丫头……”)脑子里的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叹息道,(“也不想想我究竟是为了谁才落得这般地步?”)
洛水不理他,继续寻那来路。
那鬼笑道:(“当真生气了——哎,我只是说好好休息一番,好帮你过了闻朝这一关,多休息一分,便多一分保证。这日头还早,你便急成这样……”)
洛水打断它:“既然还早,那我便回去睡个觉再说,待得养足了精神,晚上再过师父这一关。”
那鬼哎哎了两声,道:(“如何这便耍起了性子来——好好好,便是我说错了,这时间刚刚好——我本打算你成事的时候再教你,如今看来倒也不错。”)
洛水奇怪:“教我什么?”
那鬼笑道:(“自是教你好好看看,这织颜谱到底能用到什么程度——早前你用‘罗音’开启幻境,诱闻朝入縠,倒不枉我平日夸你一句‘聪明’。)
(“只是你需知道,这幻境终究是幻境,如那露水一般,夜半而来,天明而去,需得时时与那人入了这幻境,方能保证不露马脚——可这等手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要长久,终究还是要落了‘实处’。”)
洛水问:“什么叫落到‘实处’?”
那鬼道:(“由实入虚,再借虚转实,虚虚实实,虚实不分——如那世人说谎的诀窍一般,要七分属实,再添上叁分虚的,加起来就大约还是实的——既是实的,那便是真的。”)
洛水被他说得糊涂:“这虚实同你这‘罗音’有何关系?”
那鬼低低笑了起来:(“自然关系大了——你聪明得很,早已摸到了些门道,只今日我同你说得更明白一些,这织颜生幻之术,无论借何式成景致幻,香也好,音也罢,这七分真实的,总归是要攥在自己的手里,而那叁分虚幻的,才是你予旁人的,如此借实生虚,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洛水久未与他交谈,亦早知他不是个好东西,只突然听他这番话说得邪气盎然,心下莫名就有些别扭。
可这紧要关头,她自不会与他去辨那劳什子正邪之道,只强压下心头一丝不适,顺着他的话头问他:“你也说,我早已如此做过了,不过是在幻境中,用声音暗示诱导罢了,有甚可教的?”
那鬼依旧是笑:(“自是不一样的,不过容我先卖个关子——喏,你瞧现在天色如何?”)
洛水听他一问,便抬头望去,之间山林尽头似有黑云隐隐,不由问道:(“可是要下雨了?”)
那鬼道:(“确实如此。接下来你便闭上眼,一直走,我会引着你,你照做便好——只有一条,无论发生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能停下,一定要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