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柔看她这样就觉得有点好笑。
她这个学生在学业上的确是优秀得过分,也顺利得过分了。因为她每次都能很好得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在创造性上也展现出了一骑绝尘的天赋,所以她在带这个学生的过程中也只能实事求是,对其报以肯定。
现在看来,这次论文倒是很好地让她受一点小挫折的机会。
覃柔并不认为祝禾论文里的问题是什么大问题,但现在想好了要好好借这个机会教导祝禾,她就不会表现出来。
于是板着脸,说道:“我以为,方向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思考却是有很多条路径的。”
她是给了祝禾一个方向,但并没有用这个方向限定死祝禾的道路。
研究著作的写作技巧,的确是从文本出发,可是落脚点不一定要落在文本上。
覃柔:“其实你自己也是创作者,为什么没有想过从创作者的角度去思考这些技巧呢?”
“文本构建出来的世界是精彩的,但更精彩的是如何去构建,而这点也是可以从文本当中学习到并且运用到文本当中的。”
“如果抛却你是在写毕业论文束缚的话,我给你布置这么一份作业,你又会怎么写呢?”
她会从《复活》出发,讲到自己该怎么写出属于自己的“《复活》”。
覃柔一番话下来,祝禾算是明明白白的了。
她给出来的论文框架,虽然在思考维度上有所深入,但在创新性上没有任何的建树,变革和保守之间,她习惯性地选择了保守,因为这是毕业论文,是关系到她十分在意的文凭、学历的重要环节,所以她有单独的衡量准则。
要出彩很容易,但是想着不出错而做出来的出彩,其实也并不怎么出彩。
更何况,在这个论题上,她作为已经有经验甚至是成功经验的创作者,明明有更新鲜的方向可以写,但她还是重复着前人写的内容继续老生常谈,只是把谈的内容更加复杂深刻当作了自己的创新。
但这些不也还是公认的观点吗?
创新并非是中译中用不同的言论来阐释旧观点,而是从旧观点出发去创造自己的新观点。
对祝禾而言,这个方向写“怎么办”才是最合适的,而非是用尽篇幅来阐释“为什么”。
“还是老师一针见血,你不提出来,我还沾沾自喜,认为我的思考方向很不错呢。”
其实哪里有什么她的思考方向?她只是沿着前人走着的路再继续往前走了几米罢了。
覃柔把丈夫早就准备好的茶水推到了祝禾面前,依然还是十分淡然的神色,只不过其中严肃的成分少了些,温柔的成色更为明显:“的确很不错,用本科毕业论文的优秀评定来算,你这篇论文完全可以成为优秀论文。”
至少祝禾能做到再往前面走几步,更多的学生在写论文的时候都还是单纯的中译中,别人的观点都是现成的参照物,写论文的时候就是用自己的话再讲述一番参照物。
可是覃柔既然手把手开始带祝禾论文,要的肯定不仅仅只是一篇本科毕业优秀论文的。
她也把自己要求明确跟祝禾提了一下:“你跟着我开小灶也开了有一段时间了,这论文拿出去,我在学生那儿或许丢不了什么人,但是让老赵他们看来,还真的指不定要怎么嘲笑我呢。”
道理也都是很简单的,覃柔收学生可没瞒着那些老朋友,而且她对待祝禾这个学生跟对待自己其他的研究生完全不同,这已经属于入室弟子了,跟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种。
所以,哪怕可能受到了挫折祝禾会很难过,但覃柔还是得硬起心肠来好好磨炼一下她。
祝禾没有什么不懂的。
师生关系是一种超脱于普通的人际关系,接近于父母子女关系的社会关系,就像她考上了京大,父母家人脸上都有光反过来说一样,她要是表现的不好,她的老师也会跟着她一起丢人。
“我懂的,是我在思考论题的时候思维狭隘了。”
祝禾清楚自己的问题,当然对覃柔说的话没有异议了。
但她没有想到,还没等到她问论题用意呢,在她说完话之后就直接跟她谈起了这事儿:“那现在你想想你之前写的作品,或许会有新的思路。”
祝禾看向覃柔,就看到老师笑得很温柔,但又好像别有深意。
她知道,覃柔说的肯定是自己之前写的一堆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说是批判现实主义,但写来写去都是一些苦大仇深,故事的结局非得是坏的,这坏的结局非得是造成了不良的结果才行。
去看这些文章,都不由让人思考,到底是社会对不起人,还是人对不起社会。
“无论什么样表达的作品,放到人口这么多的社会当中也会有人买账的,你那些作品水平没得说,我投稿出去也有人收,甚至有出版社主动提出集合出版,但是被我拒绝了。”覃柔倒没有瞒着祝禾这件事,也不怕祝禾因此对自己有意见,“我不希望外界看到祝禾这两个字,想到的都是你那些天怒人怨的作品。”
祝禾想反驳来着,结果发现自己反驳无能,老师说的话可没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自己那些作品顾湘看了一些就没有兴致了——哪怕顾湘没有特意跟她说,但祝禾跟她关系多好啊,根本都不用顾湘特意说,祝禾就能弄明白她的意思。
思来想去到最后,祝禾也只能叹一口气:“老师,你说得对,我在这方面的确有点走入死胡同的意思了。”
说起来这应该是属于是局限在舒适圈当中了,可祝禾又认为不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写这些作品对自己而言有多容易。
她只是在写的时候没有察觉,等写完了回过头去看反而能看出问题来,但这个时候整体文本已经形成,要改也就不容易了。
覃柔却没有她这么发愁,只是说:“写作就是这样的,说是看技巧,其实更看灵感,与其思考你该怎么写好作品,你不如想想你生活当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就跟覃柔当时脱口而出的“失恋”一样,创作很多时候跟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也是关系密切的,她其实很担心祝禾,就担心这家伙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事儿,一直不愿意告诉自己。
可是祝禾也很疑惑啊。
她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甚至这半年来她都可以算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祝禾的疑惑很轻易就被覃柔给捕捉到了,覃柔只当是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自己说,于是就只好装傻。
她也就只能善解人意地顺从祝禾的想法,说:“不着急,反正写作就是不断尝试,写得越多,水平就会越高,如果想不明白就不要纠结了,反正迟早能想明白的。”
所以说,祝禾依然疑惑,问:“所以,老师你到底为什么给我定这个论题呢?”
覃柔:“我这不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往分析的方向写了,如果你照着我预计的运用方向写,或许能够想明白你之前为什么这么苦大仇深呢。”
本来是那个参照物让祝禾来思考,结果祝禾压根就不往这个方向想,那覃柔有什么办法?云里雾里的看来不适合祝禾了,她现在也就只能如实告知。
祝禾听完,也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