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中间横着桌,但都盯在账本前,这么一个俯身一个仰头,距离蓦然被拉得很近。
她的双眸很亮,里头倒映着摇曳的星火。
霍显压在页角上的手指点了一下,并未刻意退开,继续说:“也有可能是时间太急,来不及反应。而秦威只看最终数目,所以当账本送到户部时,并未发现问题——这么看,确实是一点问题也挑不出。”
只是少有人会往“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上想。
姬玉落的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滑到他唇上,想了想,又道:“可是这些都只是猜测,想要佐证,需得找到当初管辖地方银库的司户。”
姬玉落说得很对,可此话刚落,内室里倏地响起一道咕噜声,她僵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对上霍显戏谑的眼神。
霍显笑了声,
今夜虽是筵席,但姬玉落一口没吃上,连酒都没尝就干了番大事,直至眼下夜半,统共进到她肚子里的,也就是方才那两盏茶了。
他开门命人去备饭菜。
恰好朝露就抱着一盘桂花糕在廊下啃,原闲散地倚着廊柱的身子,在瞧见见霍显走过来时防备地站直了,然而对方却只是夺走了她手里的糕点,气定神闲地回屋了。
朝露瘪着嘴,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姬玉落还伏在案上,手边忽然多了盘糕点,就听霍显道:“当年的司户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只要人没死,应该能找到。”
闻言,姬玉落只点了头,趁他背过身时拿了糕点。
霍显松了松衣领,去湢室换了身轻松闲适的衣裳。
这其间后厨的丫头送来了饭菜,姬玉落闻着香,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蠕动,饿得有些难受,喝汤暖了胃后才好受一些。
面前两碗八宝汤,而她手边这碗是没有红枣的,姬玉落握着玉勺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了眼窸窸窣窣的湢室,遂低头尝了一口。
良久,霍显还在湢室里。
洗漱更衣过后,他对着浴桶里那遗落的一小片布料看了会儿,最后用食指将其挑起。
浅蓝色布料,丝绸质地,上面绣着两片蓝色荷叶,素净淡雅,连朵花儿都没有。
霍显无声“啧”了下,女子的贴身小物多半都是粉粉嫩嫩的,绣点锦绣花鸟,她倒是极简。
霍显顺手将其丢进衣篓里便出去,然没几步他又折了回来,把那衣篓里的小衣捡起来,重新丢回浴桶里,这才走了出去。
姬玉落已经睡着了。
手肘压着账本伏在桌案上,只露出半边侧脸,那眉眼间映着烛火摇曳的影子,光点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
那双盛着冰霜的眸子不睁开,这张脸就显得分外柔和,看着都乖了不少。
饭菜没动几口,八宝汤倒是喝了大半,想来是真的又困又累。
霍显站在旁,在由着她这么睡一夜和抱她上榻二者里犹豫了片刻,脚步都已经离开了,偏又转了回来,有些烦地盯她一眼,俯身把人抱了起来。
而就在她脚尖悬空的刹那,姬玉落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啪”地一声,巴掌正正拍在男人脖颈。
声音清脆响亮,指甲在他下巴往下的肌肤上刮出一道血痕。
霍显顿步,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垂下眼睫,看着她道:“我就该让你整夜睡在桌上。”
紧接着,姬玉落就被远远抛到了床上。
那一下简直将她砸晕了,正皱着眉头翻身时,被褥扑面而来罩住她,有只手将她的头摁了下去,“睡,别吵。”
霍显倦容满面,说罢就闭眼不再动了。
姬玉落被闷住脸,静了会儿,终是也敌不过困意,但是在即将睡过去的那一刹那,仿佛灵光乍现,她忽然想到那个被她忽略的关键点是什么了。
那幅新婚夜里挂在壁上的“铁马冰河”,去哪了?
她蓦地从被褥里挣脱出来,正要说话,听到霍显匀长的呼吸,话在嘴边绕了绕,又咽了回去,她的目光落在男人下颔往下那一道伤痕上,伤痕充了血,已经变得猩红。
姬玉落凝视须臾,下意识伸出手,在即将碰到伤痕时停住。
她躺了回去,眼神清醒地盯着床顶,忽然就没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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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内设坐记,专用于派去各官府和城内搜访,昨夜经霍显授意,这些人便出没于京中各大药铺药行,以暴风之速搜集情报,上报镇抚司。今早霍显来时,篱阳便已等在差院前了。
霍显昨夜没睡好,一床被褥,磕碰在所难免,只是他下半夜醒来后觉得肝火旺盛,睁眼便到天亮了。
篱阳注意到他眼下的疲态,又瞥了眼他脖颈处的划痕,一看就是女子指甲划出来的痕迹。
篱阳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先说公事道:“派去探查的人回来禀话,说是京中各大药铺里有几味药短缺,分别是知母、芍药和黄芩,都是些治疗风寒的普通药,但因少了这几味药,风寒难治,那些病患才排队购药。但说来也怪,这些药并非罕见,几家药铺竟都短了此药,细问之下,都说是前阵子有人多次小量收购,起初没注意,待反应过来时,药已经所剩无几了。”
锦衣卫干的便是搜集情报的活儿,城里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必都要谨慎对待。
故而不及霍显问,篱阳便已经说:“属下又着人查了查,发现买药的多是清河坊的百姓,尤其是枕香阁,好几个姐儿染上风寒病倒了,连她们头牌都病倒了,老鸨着急得不行,正四处买药。主子,这事有些古怪。”
霍显摸着颈侧,道:“收药的是什么人?”
篱阳摇头,“还在查,但估计也查不到什么。”
霍显下意识想起姬玉落脸上那些粉末,她不肯说,遇到的定是熟人。
那些人去秦府做什么?
他眼皮下意识跳了跳,说:“找个大夫去清河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