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枝吓了一跳, 忙给他添茶, 又递上白净的帕子。
一看就知他方才忍了许久才没在姬玉落面前露出端倪, 什么老样子,没大碍, 都是狗屁!
沈青鲤脸上的玩笑瞬间隐没,道:“岳大夫究竟如何说的?”
谢宿白止住咳嗽, 攥住白帕的那只手骨节都白了, 他往椅背上靠,闭眼缓了缓,才睁眼说:“抓紧行事吧。”
沈青鲤沉默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后, 又缓缓吐息, 却还是没忍住,噌地一下站起身,怒目横眉道:“你能不能先顾好你自己!若非这些年殚精竭虑, 你的身体何至于此?难道就非要、就非要如此吗?”
谢宿白擦着手,闻言停住动作, 仰头去看他,“非要如此, 你该明白我的。”
沈青鲤平复了下心情,揉着额角复又坐下, “九玄营总督宁衡, 也是你有意将他暴露, 你想用他在朝中掀起波澜,倘若今上为此杀了他,便会引起很多人不满,而这些人,更能为你所用,是吗?”
谢宿白不否认,“是,可惜了。”
可惜宁衡没死,只是暂收押进昭狱而已。
不仅是宁衡,其余牵扯的人都保住了性命,今早朝会上,诸臣求情,顺安帝竟然还松了口,且因此受了不少赞许,最后散朝时,飘得都快飞起来了。
沈青鲤凝视他,“宁叔这些年忠心耿耿,怎么能——”
“为何不能?”
谢宿白蓦地抬眼,失了往常的温润,嗓音也冷了,“成大业者,必是蹚血而过!必要时谁都能死,他既选了我这条路,就当如此!”
他说得太急,额角青筋暴起,抵唇咳了两声。
沈青鲤不言,长久地注视他。
看他眼底染上猩红,周身布满阴鸷,哪里像当年那个手握古书,满口都是仁义礼智的小公子呢。
他原是最像怀瑾太子的人,现在却最不像了。
沈青鲤垂目望着茶水里缩小的倒影,也是,这么多年,谁都会变吧……
就连从前那样乖僻的霍显,如今都能歪在那酒肆花楼和人笑着把酒言欢,也能在朝中左右逢源,哄得皇帝对他青睐有加。
可霍二公子,从前莫说哄人,连对人笑一下他都不屑。
谢宿白看沈青鲤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兰序,我说过,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拦你。”
兰序——
沈青鲤放在膝上的手一颤,随即弯着唇角苦笑道:“您这么喊我,我怎么能走,又怎么敢走。”
他起身,恭恭敬敬朝谢宿白一拜,道:“当年家仇兰序一日不敢忘,况沈家深受太子恩惠,当为长孙殿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谢宿白已然没了方才的阴戾,又成了温润疏离的白衣仙人,“严重了,喝茶吧,最后一壶雪水烹茶,过了今冬要待来年了。”
沈青鲤哪还有心思品茶,暴殄天物地囫囵喝了三四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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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庸却很恼。
他一双内勾着的鹰眼盯着面前的人,道:“你办事向来是让人放心的,昨夜怎让人跑了。”
今早坊间流出诋毁今上和称赞怀瑾太子的传言时,赵庸便知抄赌场一事是做错了。
原本这些传言只小范围宣扬,并不打紧,可锦衣卫出手动静太大,人们打听赌场出事的缘由时,势必加剧流言散布,现在一想,就连从宁衡家逮到的那个赌场小厮,都像是对方刻意为之,刻意将事情引到这个地步。
可事已至此,手都已经出了,背后那人却跑了!赵庸自是觉得堵心。
霍显垂首,拱手道:“是我不防,让人在半路袭击,有个贼人功夫极高,与我交手并不逊色。”
“我听说了,但姬家那个长女,又是怎么一回事。”赵庸看他一眼,道:“我虽由着你放纵喜好,可也不能误了正事,带着女子上职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霍显将头垂得更低,说:“义父教训的是,是我欠考虑。”
赵庸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行事有时已够稳妥,有时却太不成体统,这么多年,你该懂得分寸了。”
霍显沉默许久才应了是。
赵庸语重心长地说:“别嫌义父念叨,义父都是为你好,行了,回去吧,将事情料理妥当,剩下的人该审审,该杀杀,宁错杀,也不可放过。”
他抱着拂尘,边往屋里走着边这么说。
霍显才缓缓抬起头,在原地站定片刻。
赵庸想到的,他自也想到了,凭他这些年与各地藩王周旋来看,唯一有这样耐心与智谋玩这一手的,恐怕只有宁王,但不可能是宁王。
他此时脑子里浮现的的却是那张素净的小脸。
小太监递过大氅,霍显接了,才出宫去。
回到府上,见留在院子里的护卫不见,便知她大抵出府去了,南月过问后,将姬玉落的行踪报给霍显。
霍显正提步,却被刘嬷嬷喊住了脚,刘嬷嬷支支吾吾,最后一跺脚,“唉”了声说:“主君往后莫要那样粗暴了,小姑娘家家,这个年纪最容易学坏了!”
刘嬷嬷说罢,唉声叹气地抱着杂物走了。
霍显皱了皱眉,没来得及品刘嬷嬷的话便赶去了戏楼。甫一进门,便有熟悉的小厮要引他上座,霍显将人屏退,仰头就看到姬玉落走神的一双美目,视线虽是盯在台上,可并没有在看戏。
也不知道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护卫欲拱手行礼,被霍显止了,他道:“她今日都去哪儿了?”
护卫一一说了,霍显才仔细看他,问:“你这脸——她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