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蔻那时正为顾柔的死崩溃,鹃儿又是她信任的丫鬟,诸多劝说之下,她才心一横去敲了府衙外的鸣冤鼓。
可才三日,才三日林婵便回府了?!
鹃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于是姬云蔻便要寻鹃儿问个明白,哪知走出房门一问,鹃儿那丫头竟然去给姬玉瑶当了陪嫁丫鬟了!
姬云蔻便在那时恍然大悟,府衙一遭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将自己送入了绝境,不仅得罪了林婵,还得罪了父亲!
姬云蔻歇斯底里,碧梧和红霜一左一右摁着她,而姬玉落只淡看着岿然不动,直到姬云蔻破口道:“从前端着副温柔娴静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将所有人都骗了!我还当你真那般纯良无辜,原来肚子里尽是些坑害自家人的鬼主意!也怪不得你这般坏,谁让你是从那下贱之人的肚子里——”
“啪”地一声,窗外的鸟儿惊得飞起,内室里的喧嚣也停了。
姬云蔻懵了。
碧梧也懵了。
唯有红霜神色无异,不觉有什么。
姬玉落道:“你们出去吧,我陪二小姐聊聊。”
碧梧不可置信地松了手,满脸魔幻地同红霜退出了内室,而就在两个丫鬟松手时,姬云蔻也直直跌到地上,姬玉落蹲在她面前,指背轻轻蹭了蹭她脸上的巴掌印,声音很温柔,道:“疼吗?”
她含笑说:“二妹妹,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从前啊有个穷书生……”
月光落窗头,寒鸦栖树梢,将夜色衬得静谧安然。
红霜站在那片隐秘的树荫下,抱着一层装着蜜饯方糕的食盒,打听了几句姬玉落来到京都的事。
她不同于朝露这样时时跟在玉落小姐身侧,从前大多时是在主上跟前当差,但对玉落小姐的身世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有一桩事她实在好奇,憋了两三日,还是问了:“那那位真正的玉瑶小姐……?”
朝露鼓着腮,咽下糕饼,很随意道:“死了啊,我埋的。”
红霜哑然,轻咳一声问:“咱们小姐……动的手啊?”
也不算太意外,玉落小姐行事么是这个风格,她对姬家人若没有半分情谊,姬玉瑶的存在挡了她的路的话,除去也不过是顺带手的事。
但这回却不是。
朝露摇摇头,说:“人是被那姨娘害死的,小姐还进湖里捞了她一把呢,谁知她这样倒霉,捞上来时就没了气,当时小姐还……”
朝露拧眉想了想那夜姬玉落的神情,说悲伤痛心那是断断没有的,她只皱着眉头,像是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没了生气的那种不虞,还有些颇为复杂的怒其不争的恼怒。
见朝露措了半天词,红霜一口气提起来,半响没能落下去,险些将自己憋死。
这时树梢落了水,恰滴进红霜脖颈,她一个激灵抬头,道:“下雪了?”
朝露咀嚼的动作一顿,跟着仰起脑袋,眉头霎时皱起。
下雪了,小姐不喜欢雪。
她下意识往熬着油灯的窗子里看。
而此时,内室里的姬云蔻已全然没有适才的剑拔弩张,她像是听了个鬼故事,脸都吓白了,不敢相信地颤着唇道:“父亲怎么可能,那……那把火,烧死了那舞姬和她的孩子?”
继阿娘的形象颠覆以后,父亲的形象也颠覆了。
姬云蔻傻了。
姬玉落轻弯了唇,俯身贴近姬云蔻,压着声音说:“是呀。一屋子三条人命呢,你猜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会发生什么?二妹妹,你若闭上嘴,还是个有几分体面的官家庶女,可你若非胡言乱语,就只能是罪臣之女了。”
姬云蔻一哆嗦,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阿娘同林婵斗了这么多年,明明握着这个把柄,却始终没有宣之于口,因为这事捅破天,是要连累阖府众人,包括她的!
“我……”
姬玉落将她扶起,道:“夜深了,回去吧。”
姬云蔻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失魂落魄地走了。
碧梧见她推门出来,还胆怯地往后退了退,见她真走了,才急急忙忙进了屋里,“小姐,您没事吧?”
姬玉落摇头拍了拍裙角的灰,转身见窗外竟飘起细雪,不太大,落地即化。
她唇角微抿,眼底是一片淡淡的阴翳,声音低到几近让人听不清:“我最讨厌下雪了。”
第15章
京都的雪连下了半个月,到了十一月中旬,四处已是银装素裹,堆银砌玉,青石板的地面也看不出原有的颜色,被霜雪覆盖了厚厚一层。
好在老天很给面子,姬家嫁女当日,雪停了,甚至还泄出一片暖融融的天光。
只是姬府内院沉闷压抑,不很热闹。
林婵进了一趟昭狱之后,虽未被动刑,可是昭狱那等阴寒之地,十间牢房里八间都是已死或将死之人,腐烂酸臭,林婵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回来便大病一场,至今还精神萎靡。
姬崇望更不必说,朝堂上英名受损,内院里江氏又一病不起,这几日他一面忙着安抚国子监那群躁动不安的学生,一面还要替江氏寻药,已经是焦头烂额,哪有闲心顾及长女的婚事。
到了这日,也不过都心神不定地勉强坐在堂前,等着长女来敬茶。
姬玉落正在梳妆。
姬府上到主君主母下到丫鬟奴仆都对这场婚事呈怏怏之态,唯有喜娘十分卖力,那一句一句吉利话往外蹦,跟唱戏似的,惹得妆娘眉眼里都染了几分喜气。
这妆娘也是外头请来的,府里的婆子们没有会疏新娘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