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片暴雨下,鹰戈躲在西郊破道观的三清真人后。
彼时,他身上伤口又多了两处。
无法,听雪阁的守备,相当强势。
而且守备发现他拿走东西,更是穷追不舍,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或许今夜就是他的忌日。
他闭闭眼,事已至此,他反而松懈肩膀,分出点心神,回想这一生。
记事开始,便是在南风馆生活,早上练琴练琵琶,下午晚上练武功,一日复一日。
枯燥,乏味。幼时,唯一能记起的高兴的事,是师父对他笑。
师父如父,极为严格,他几乎不对他展露笑意,那次笑了,是他九岁时展现天赋,武艺精进可塑,师父为能给尤家报仇更近一步而高兴。
笑容么。
鹰戈咬开金疮药的瓶盖,往大腿的伤口撒上药物。
他在南风馆见过许多的笑,只是每一种笑,都带着算计与利益交换,是何种心思,昭然若现。
脏。
倒不是没见过纯粹的、简单的笑。
鹰戈腿上伤口该是极疼,可他恍若麻木,头脑骤然放空,浮现一个身影。
她的眼睛和黑珍珠似的,幽若大海,有波澜,有粼粼,微挑的眼尾,明明妖艳,明明跋扈,偏生,从她眼瞳里,叫人读出她眼底的三分纯良。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她就是嘴上说着喜欢漂亮男人,但从没对男人,起过狎昵之心,包括他。
却还老喜欢口头占他点便宜。
仔细想想,他其实不讨厌。如果,如果他能熬过这一劫……
突然,庙外传来一阵疾步声。
追上来了?鹰戈蓦地提神,他侧耳倾听,还好,只有一人,他从小腿处拿出最后的一柄匕首,屏住呼吸,庙外人一进来,脚步声脱离雨声,显得清晰许多,很是熟悉,鹰戈一愣,这是……
追风道人浑身雨水滴滴答答,他极快地绕到铜像后,丢给鹰戈一卷干净的绷带,鹰戈反应很快,二话不说,裹紧伤口,避免血迹暴露痕迹,而追风道人一把提起鹰戈:“走!”
追风道人闻名江湖数十载,即使退隐多年,因旧伤不能长时间使用武功,然而对他来说,搭救鹰戈并不难,而且他应对此种事情经验丰富,完全是雪中送炭。
两人很快摆脱听雪阁影卫,待到追风歇脚的住所,鹰戈喘息着,追风的侍从拿来备好的姜汤与内服汤药。
追风想查看他从听雪阁那劫来之物,只是都被雨水浸湿,不可随意翻阅,他暂且作罢,免得损坏案卷。
鹰戈方饮下止血汤药,回了魂,追风便问:“你今夜的行动,有没有暴露。”
鹰戈:“不曾。”他很谨慎,能肯定听雪阁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追风冷哼一声,骤然面带愠怒:“没有?没有这是什么?”
说罢,他把一只八哥丢到地上,八哥被他用绳子绑得紧紧的,嘴巴也捂死,可当他解下嘴巴的布条,只听这学舌八哥张口便道:
“莺危,听雪!莺危,听雪!”
原来,追风道人问的并非听雪阁,而是,公主府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追风说:“驭禽术。这是只有岳满会的术法,看来,广德也会,是不是?”
纸终究包不住火,鹰戈长吸一口气,他决心坦白:“师父,我与广德合作,是因广德并非传闻中的性子,为此,她与我共同吃下红蕊……”
话音未落,骤然“啪”地一声,打断所有声音。
鹰戈头猛地一偏,他踉跄后退几步,因失血冷白的面颊上,被追风道人狠狠扇过,浮现明显的五指痕。
他耳朵嗡鸣,牙齿咬破嘴角,闻到腥味。
追风手指攥在一起:“你太天真了!她根本就不是岳满的女儿,能不能与我们站在一起,尚且存疑,你竟然透底了?你要是死了,我如何跟尤家人交代?尤家冤情谁来解决?”
鹰戈没有解释,他低垂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到他衣襟里。
冰的。
追风拳头狠狠砸在桌上,说:“我需要你拿到红蕊解药,不是让你吃。”随后,冷冷地丢一瓶东西给他,“不过也好,她既然蠢到信你,也服用红蕊,你把这个加在她的日常饮食里。”
鹰戈身形微顿。
“这药是我新得的,连续服用九九八十一日,则能令人身体僵直,与红蕊发作时有相似之处,到时,广德必会慌张,必会拿出红蕊解药。”
谁拿到红蕊解药,谁就能控制绝大部分红甲卫。
别看如今红甲卫只有五千人,当年红甲卫鼎盛时,达到八万人,用这五千人,打着先皇后的名义,去召回几万人,何愁手中没有筹码与皇帝谈判。
这是追风准备的下下策,莺歌已经暴露,不得不选此计。
鹰戈眼瞳一缩,不假思索张口:“师父,我们可以相信她,她不是那样的……”
不顾鹰戈身上伤口,追风抬脚狠狠一踹他的腹部,鹰戈跪倒在地,追风背着他,道:“你为何替她说话?你是不是心中已经动摇?你如此优柔寡断,算什么尤家后人!”
鹰戈咽下腥味:“师父……”
追风又言:“如果你不下药,我便与你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