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 外廷的官员异常忙碌, 通宵达旦, 殊丽知道,他们是在收集谋逆者的罪证,准备反击。
她不懂朝廷的事, 也没有去过问,安分地呆在尚衣监, 像是与燕寝那边失去了联系,一晃过了一整月。
夏日来临, 火伞高张, 朝廷加长了午休的时长。
木桃带着几个小绣女坐在庭院的西府海棠下纳凉, 一个小绣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今夏可真热啊。”
木桃躺在长石椅上,摇着蒲扇问道:“你们瞧见姑姑了吗?”
几人摇头,取笑木桃一炷香也离不开姑姑。
木桃摇头晃脑,以蒲扇遮面,小跑到耳房的屋檐下,探头往里瞧,没见到殊丽,不禁疑惑,自从姑姑不用去守夜,几乎寸步不离尚衣监,今儿去了哪里?
福寿宫内,殊丽坐在蒲团上,正在为太皇太后擦眼泪。
上了年纪后,太皇太后很少哭,除非忍不住。她听说自己最疼爱的五皇孙已看破红尘,即将剃度出家,此番回宫是来与亲人告别,一时悲伤难忍,掩面哭泣。
传殊丽过来,是因为殊丽曾救过煜王,对之有恩,太皇太后想让殊丽劝劝煜王。
寿宴至今,殊丽已被天子冷落了一个月,这也解了太皇太后的心病,又与殊丽亲近起来。
她之所以排斥殊丽,无非是因为天子对殊丽有了特殊的感情,怕天子为情所困,为美人折腰,才想着“除掉”殊丽,如今殊丽失宠,没了祸国的可能,她自然不会再行为难。
或许,在她心里,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就能抚平曾经的伤害。
殊丽温声宽慰着她,心里却无波无澜,随手切开一块点心,送入她口中,“老祖宗一哭,奴婢心里也不好过,若是有机会遇见煜王,奴婢一定好好劝劝他。”
太皇太后拍拍殊丽的手,“哀家来安排,他年纪小,耳根还软,你多费些心力。”
殊丽想说,十六岁的郎君,也不小了,天子十六岁时,已成了名震边境的上将,每次与敌军交锋,都打得对方心服口服,其中所吃的苦,寻常人难以想象。虽说天子是个黑心肠,但战绩不可磨灭。
然而太皇太后对天子疼于表面,对煜王才是疼在心里。
从福寿宫出来,殊丽在返回尚衣监的途中遇见了进宫面圣的钦天监官员,她停下脚步,想等他们走远。
可好巧不巧,元利康刚好瞧见了她,与同僚耳语几句,转身朝她走来,脸上没了之前的谄媚,“以渔啊,看见舅舅怎么不打招呼?”
殊丽面色不善,“你我路人而已,何必多做寒暄。”
元利康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冷笑,“该收敛收敛脾气了,听舅舅一句劝,世道现实的很,失去圣宠,没人会再惯着你,昔日对你溜须拍马的人,只会落井下石。”
殊丽笑问:“元大人在说自己?”
元利康也不恼,“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殊丽没在意他的态度,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何必因他气坏自己。
不过他说的话是实情,自打失宠,她又一次尝到了世态炎凉。可她到底哪里做错了,会被天子冷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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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灼毒,墙角的花草被炙烤得蔫蔫巴巴,殊丽走在路上出了一身的汗,路过司礼监时,瞧见里面的人正在分发冰块,不觉慢下脚步。这个季节冰块比银子还要珍贵,作为十二监之一的尚衣监也该分到一些才是。
“小公公,”她拦下两个正在搬运冰块的太监,“想问一下,何时能给内廷发冰?”
两个太监是宫里的消息通,早就知道殊丽整月未被传召,说不定是天子厌倦了她,弃之如敝履。
内廷比之外廷更为势利,从前对她毕恭毕敬的人,如今恨不得用鼻孔朝她,“我们哪儿知道啊,要问去问上边儿。”
这些年,殊丽或多或少练就了宠辱不惊的胸襟,并不想同他们计较,转身离开。
回到尚衣监,殊丽同木桃一起躺在长石椅上,汲取着树荫下的阴凉。
木桃用蒲扇盖住殊丽的脸,“这样会不会凉快些?”
闻到蒲扇的草木味,殊丽闭眼笑道:“这样挺舒服,像躺在蕉叶下。”
木桃“哈”一声,尾调向上,“等咱们出宫后,就建一座蕉叶房,夏日用来纳凉。”
不知小丫头是不是受了殊丽的影响,一点儿也不愿留在宫里,谋求那一丝半点的飞升机会。
“好,到时候,姑姑给你建一座庭院,到处是芭蕉叶。”
像是能实现似的,木桃激动地坐起身,盘腿筹划着十二年后的事。
殊丽拿开蒲扇,静静看着眉飞色舞的小丫头,心中生起点点疼惜,这丫头生得漂亮,鹿眼桃腮,跟多宝阁上摆放的小陶人似的,可惜命不好,只能跟着她在宫里受苦。
“姑姑,”木桃忽然止了畅想,戳戳殊丽肩膀,“元侍郎来了。”
殊丽一愣,自上次茅草屋一别,两人已一整月未见,他怎么忽然来了?
穿上绣鞋,殊丽走出石门,淡笑问了句好。
许久不见,元栩更为清瘦,皮肤也稍稍晒黑了些,应是经常出勤奔走。
“我从燕寝出来路过此处,顺便来看看。”他递上一个纸袋,“陛下赏的冰点心,我不喜甜,留给你吃吧。”
天子赏赐之物岂能随意送人,殊丽没有接,也不想接,天子冷落她,她也生天子的气,不愿要他的东西,“甄选之物,大人还是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受不起。”
元栩自然知道殊丽“失宠”一事,借此,他旧事重提,“考虑得如何?”
殊丽知道他指的是提前出宫一事,笑着摇摇头,“老答案。”
还真是个又倔又犟的丫头,元栩垂下手,“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考虑,若是哪日考虑清楚了,知会我一声便是。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