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下那正在被人簇拥着的男人听见那两声“昭昭”时,便已经侧头看了过去。看见容舒满面欣喜之色,唇角不自觉也勾出一枚浅浅的笑。
一个时辰前他便知晓沈娘子到大同了,一直忍着不与她说,便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她也当真是欢喜极了。
一边的穆融自也听见了自家妹妹唤容舒的声音,他望了望不远处那笑靥如花的小娘子,又望了望眉眼温柔的顾长晋,面色一时有些复杂。
去岁二人便在百戏楼里打过一次照面,也心知肚明彼此对容舒的心思。
穆融原是想着待得容舒来了大同府后,便向她表明心迹,好娶她为妻的。
主意打得好好的,却不想几个月后,京里忽然传来顾长晋被立为东宫太子的消息。
这消息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若顾长晋只是都察院的顾大人,对求娶容舒这事,他自是不怕会有甚后顾之忧。
可现如今这位顾御史却不再是顾御史,而是太子,是日后的皇帝,是他誓死要效忠的人。
明知这位未来的皇帝心悦容舒,如此,他还要不管不顾地求娶容舒吗?
思忖间,眼前的男人已然回首,与他定定地对视了一眼。
穆融心神微凛,听见那人道:“穆将军。”
穆融垂首应道:“下官在。”
“鞑靼皇庭起了内乱,是以今岁停战比往年都要早。”顾长晋道:“自然,鞑靼军会退兵,也是因着穆将军治下有度。只鞑靼皇庭的内乱结束后,恐怕兵力会更胜于从前。孤猜测,至迟明年,鞑靼的这场内乱便会结束。”
穆家驻扎在大同多年,对鞑靼皇庭之事也是了然的。
鞑靼的大炎可汗这几年重病缠身,底下十几个儿子为了那皇座可谓是手段百出,几乎是杀红了眼。
鞑靼皇庭内斗,对大胤来说自然是好事。当初穆融便是因着这场内乱,方能带领穆家军杀出一条路来。
然而若真叫大炎可汗的儿子们争出个高下,新上任的可汗一旦收归他那些兄弟们的兵力,那鞑靼军的实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穆家的儿郎,穆融的祖父、父亲还有诸位叔伯便是死在了大炎可汗的鼎盛时期。
穆融正了正脸色,拱手作了揖:“是!下官定不会掉以轻心!”
顾长晋颔首:“孤三日后便会启程回京,离去前,孤有事要与你商榷。”
明年大同的那一场马瘟,非是天灾,而是人祸,是鞑靼潜藏在大同多年的细作奉新可汗之命故意酿造的人祸。
这些细作能坏事,自然也能成事。
顾长晋不仅要避开明年的那场马瘟,还要借助这些细作,给鞑靼的新可汗一个致命之击。
为防鞑靼军偷袭,大同府的军营常年不撤。
顾长晋并未下榻在官员们给他精心准备的别院,而是挑了个简陋的营帐住了下来。
容舒与沈一珍就住在穆霓旌给她安排的屋子里。
那是一套三进的宅院,就在穆府对街,这位置在大同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好了。
容舒望着院子里那一丛丛蓬勃的绿意,与挂在老槐树下的秋千,不由得笑道:“辛苦你了,这院子甚得我心。”
穆霓旌却不敢居功,“这是兄长给你找的屋子,也是他特地找人修葺的,我做事没他细致,索性便叫他来负责了,他也心甘情愿做这些事。”
她说着便顿了顿,望着容舒道:“难得这几日放晴,地上积雪消融,过几日我与兄长带你跑马去如何?”
容舒来了兴致,脆声应好。
她还想着挑个日子去看看她的牧马场的,也不知她挑的马苗如今长得如何了。
说话间,穆家的一名老仆忽然敲了敲门,对穆霓旌躬身道:“县主,将军今夜要留在营帐与太子殿下商量军务,说是不回来用膳了。”
穆霓旌挑眉,那位太子殿下怎地这般急切,连口气都不曾喘过呢。
她忖了忖,道:“去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叫厨娘做好晚膳,送过去营帐。”
“不必打听了。”容舒接过话茬:“我知他的喜好,给他备个全羊席罢,再吊些补汤,殿下身上带了伤。”
想到穆霓旌一穷二白的身家,又道:“一会我让人送去两根老参,这两日就给殿下吊些老参汤罢。”
三言两语,竟是细致地安排好了顾长晋的吃食。
穆霓旌一愣,望了容舒好半晌,方应道:“按沈姑娘说的去安排罢。”
太子殿下来大同府视察军务,军营的将领兵丁们个个都激动着呢。
战鼓“咚咚”响了半宿。
顾长晋的营帐连着亮了两日两夜的灯,这两日他拢共就歇了半个时辰。
常吉见他如此不顾身子地忙碌,心焦得很,前两日吃的全羊席带来的好心情都没了。
恰好穆府的人送来了参汤,常吉端着参汤,在营帐外来回踱步,不多时,终于是一咬牙便去寻容舒了。
容舒正在马厩里看马,听盈雀说常吉来了,忙出了马厩,见他端着汤盅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儿,一时有些纳罕:“可是出了甚事?”
“姑娘去劝劝主子罢,自打来了大同,主子到这会都没歇过,这两日眼皮子就没阖起过,就连将军府送来的参汤也不好好喝!”
常吉说到后头,有些心虚。前头的话都是真的,但后头那句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