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朝隋策悄悄吐舌头,提起盛装,飞快地溜出了书房。
她一边走还一边回顾身后,心有余悸:“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我才是被你吓死了好吗!”
隋策气不打一处来,“姑奶奶,两回了!我都快对这书房有阴影了。”
“哎呀,父皇不会为这种事计较的。”公主心情甚好,撒娇也带着有恃无恐,她眉梢高挑,娇俏地一晃脑袋,“再者说,本公主已是镇国重华公主,矜持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哪能那么快答应,有失身份。”
“好好好,是是是……”
他无可奈何地双手合十,认命告饶,转念一想,“这么说我此生是没机会盖过你的风头了?”
“那当然,干嘛,你不服气呀?”
隋策翻了个白眼,笑得纵容,拖长尾音颔首奉承道,“不敢,岂敢——”
商音听出他的认输之意,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偏探出五指来,清清嗓子,“咳,知道不敢就对了,还不扶本公主。”
他看不下去,一面皱着鼻子说“真是惯得你”,一面上前搭住她纤纤玉指,跟班似的由着商音放肆。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穿过御花园,刚到后宫与前廷的分叉处,她忽然起了个什么念头。
“诶,你以前不是说想去我住的地方瞧瞧吗?”
但身为外臣是不允许入禁庭的,商音让他在这儿等着,“正好来了,我回去取样东西给你。”
“吩咐今秋去不就好了。”
隋策在背后叫住她。
公主却只略一回头,脚步匆匆,“我说不明白,她不见得能找到,还是自己去寻的好,你别乱跑哦——”
“这八宝珠串做得又不精致,是您小时候自己鼓捣着玩儿的,昔年出降都没带走。”今秋陪着她自重华宫出来,“您非得捡它作甚么?”
商音摆弄着手里的香串儿,笑意渐盛,“你不懂,他此前送了我一条链子,我现在回他一串手珠,礼尚往来嘛。”
前方不远处是皇后的荣喜殿,听闻圣谕已下旨废后,过不了几日梁雯雪便要出宫去往大慈恩寺皈依佛门思过,今生怕是也回不了皇城。
以往辉煌热闹的宫阙,此刻门庭寥落,只一个宫婢在外扫枯叶。
惨淡虽惨淡,可对她而言,相较自己父亲兄弟的下场,这算是格外开恩了。
商音自诩是胜利之师,但也不喜欢在落败者面前耀武扬威,故而自宫变当夜起,无论是皇后被禁足也好,国丈被下狱也好,皆不曾去落井下石。
所以即便路过宫门,她也全作视而不见。
“殿下,留步,公主殿下——”
商音回头时,刚才扫地的小宫女急匆匆跑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殿下。”
她低着眉眼。
“我们娘娘想请你进去一叙。”
梁皇后的寝宫内,东西应该是收拾过,周遭显得格外空旷,也是,都是要走的人了,该抄的,该打包的,该送人的,删繁就简下来,仅是些大件的家具,能不空吗。
梁雯雪今年也是四十一岁的年纪,不算年轻了,歪坐在小榻上,不施脂粉的脸苍白而羸弱,缺乏血气。
瞧见地上落下的人影,她抬眸瞥了一眼,开口说:“哦,商音啊。”
继而信手示意,“昨日下人整理箱笼,翻出几本旧琴谱,是你母亲当年留给我的。”
她疲累地吐着字,“原说找人送到重华府去,你今天既进宫来,就拿去吧。”
大宫女捧上几册书,由今秋小心翼翼地接了。
商音略翻了两页,认出是贵妃的字迹,秀眉不经意地轻轻一拧,语气复杂地朝榻上的废后道:“我娘从前待你,是真的好。”
“是啊。”
梁雯雪像是隐约回想起了什么,微微抬起的目光落在虚里,嗓音苍茫道,“她人的确不错,温婉知礼,平和谦顺。如果不是走得那么早,凭她的姿色,膝下儿女大概不会比那位钱氏少。你小时候,也就不至于那么辛苦了。”
听她提起从前,商音眼角的筋肉猛然绷紧。
原来她也知道啊,自己幼年时过得不好……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冷眼轻嘲,“人都死了。”
梁雯雪松开撑头的手,难得附和地长叹一句,“对,人都死了。我左不过是比她多活十年罢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又有什么区别。”
商音用力抿着唇,十分看不惯她这得了便宜还要伤春悲秋的样子,讥诮道,“区别大着呢。”
“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我娘若是在,后位还有你什么事情?”
不曾想,她闻言却轻笑一声,仿佛是觉得她此话过分孩子气。
梁雯雪靠在引枕上瞧她,“商音啊,你莫非以为你娘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真就能被选为太子吧?
“别说她怀的不知男女,就算是皇子,前面排着队的也有三个,轮得到她什么事儿?就因为皇上多宠她几日?”
“我告诉你。”她毫不客气地讥讽,“你娘温顺是温顺,可不代表她不会使手段。阖宫上下没有不争的,谁不争?你若不争,活得到现在吗?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商音迎着她的目光并不示弱,笑得冷傲,“不用替自己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