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先是起了一串鼓声引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但短短几响,迅速就将盛世太平的空气一扫而空,无端就有些肃杀。
商音垂下眼睑,两手轻轻覆在弦上,纤纤五指灵活地拨出一线轻音。
像是给众人示了个警似的,她轻描淡写地停顿片晌。
随后琴弦一扫,摇指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下一瞬,接踵而至的琴声仿若山风卷云,平海呼啸,霎时冲击了整座大殿。
不愧是裴茗给她改过的曲子,当真与这周遭的环境相契合,那当下仿佛满场都被迫拢进了公主殿下的沙场之中,连迎面而来的风也带着血腥的味道。
隋策便是在这一刻动了。
隋某人很明显压根不会舞剑,但他砍人的手法不错,故而将一把轻巧的长剑挥出了砍刀的气势,大开大合,剑风所过之处锋芒毕露,硬生生在这炎炎夏日里破开了一道寒意森然的光,竟意外的适合这首暴戾无双的曲子。
重华公主在边上指法极快的披荆斩棘,他在场中抡剑如满月,瑶筝每一个铮铮之音都伴着一式足以斩断天河的剑招。
在场众人皆屏住了气息和举动,不知是看公主快速闪电翻花般的十指,还是看驸马行云流水的长锋,眼珠子左右挪动,居然不够用了!
“哎哟。”
不知哪户侯府的女眷低声轻呼,朝自家丈夫感叹道,“我瞧着这隋大将军从前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官宦子弟,出去投身行伍几年回来,就这般有出息了……咱们不妨也把儿子送去参军吧?”
“诶。”
老侯爷瞪她,“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以为外头的军营是这么容易混的吗?”
“各地驻军的训练强度可不像禁军那些个少爷兵,都是真刀真枪,要跟人玩儿命的。”
言罢,他再度望向殿中步伐利落,招式干净的年轻将军,叹着气感喟,“我听人说,如虎豹骑、长风军这样历史源长的骁锐尤其排斥京中想来混资历的官家少爷。
“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是不在乎你什么出身,家中什么地位的,越没用的兵,上战场时越没人护着。”
“隋大将军昔年刚去长风军时,吃了不少苦啊。”
场上的青年臂力刚劲,落剑挥劈刺砍,亦有京中少爷们玩花剑的漂亮身姿,又有狼烟战火间睥睨无双的凛冽杀意,这招式耍得,着实养眼极了。
堪称花架子与真功夫的完美结合。
“为了得到军中同伍的认可,自愿去做斥候。”
老侯爷淡淡道,“斥候这兵种是最难胜任的,既考验耐力,又考验机敏。常年跑前线,在敌营周围探路,丧命的几率极大,别说是少爷兵,正儿八经的虎豹骑也没多少是能做下来的。”
“他一干就是两年,两年无伤无死。”他问自己的夫人,“你觉得,这是寻常公子哥能抗住的吗?”
他甚有自知之明:“就别给咱儿子做大梦了。”
轻剑画了个满月般的圆,劲风掀起了两侧喜庆的红绸,隋策似乎还嫌这曲子不够快,途径商音身侧时犹在催她:“你还行不行了!?”
重华公主手里忙得不可开交,不服气地瞪他:“知道!”
她被迫让隋策带得近乎快出了残影,交错的轮指、揉弦、泛音几乎让人眼花缭乱,连龙椅上的鸿德帝竟都跟着抖起了腿。
他还没听过这么有节奏,有气势的曲调。
在那长到不可思议的尾音下,羽林将军原地里将长剑挥出了旋风,开过刃的青锋寒光凛凛,闪得目眩神迷。
他猛然一收势,稳稳当当地以剑尖指地。
商音随之撤了手,琴弦上若有似无地腾起一缕白烟。
四下静得不可思议。
方灵均是第一个回神的,他带头抚掌,于是一干人等纷纷附和。给足了面子鼓掌如雷。
尽管重华公主这曲子颇有刻意炫技的意思,扬长避短地遮了她基本功的不足,但鸿德帝仍旧十分愉悦,拍手连道了三个“好”字。
商音暗暗揉着险些脱臼的手腕起身谢恩,心头长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应付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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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宴之后,临近傍晚才散席。
众人零零碎碎地从大殿出来,各自往宫门而去。出了场风头的隋策心情显然挺美,一路走下龙尾道时,步子都是跳着的。
他在鼓楼附近哼曲儿等商音拜别皇帝,付临野亦不知几时行至旁边,也跟着他目不转睛地往高处看。
“怎么样?”
隋某人抱着双臂,遥遥见盛装华服的公主艳丽明媚地立于长阶之上,灼眼得像朵月季花,不由带着炫耀之意问兄弟,“好看吧?”
付临野赞同地点头,语气里满含倾慕:“好看……”
“我也觉得。”他唇角挂着掩饰不住的小得意,还踮了踮足尖,雀跃无处安放似的,“从前怎么没觉着她这么招人喜欢呢。”
付御史神色飘飘忽忽,眼睛都不带眨地拍拍隋策的肩膀,“那个,那个是你家公主的婢女吗?”
他指着今秋,“就先前在殿上帮着抱琴的那位,模样真是标致……”
“……”
隋策回头瞅他一眼,多有嫌弃的收回视线,“我让你看我媳妇,你看谁去了。”
后者压根不管,仍旧盘问:“诶,她婚配了吗?年方几何啊?”
“有心上人吗?月俸八石的七品官会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