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杂物,去桌边倒了杯水喂给他。
门前不时走过一列按部就班的巡逻卫,天色不阴不阳恰到好处,适合犯困,也适合打个小盹儿。
若不是树荫后一闪而过的寒光,这一幕可称得上是岁月静好了。
宫女住的营帐只巴掌大小,彼时四面八方却不知埋伏多少势力暗中注视着其间的一举一动。
一壶热茶刚刚泡好,梁皇后几度端起又放下,实在无心饮食。
她父亲倒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闭目搅着两手的拇指,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入定。
忽然,门外有人进来。
弟弟梁敏之飞快看了他二人一眼,“重华公主并驸马已出了南山,正在去往行宫的官道上。”
梁皇后当即道:“要派人去追吗?”
只要离开了围场,死伤都在外面,他们也能择得干净。
“不用追。”
梁国丈双目未睁,话音却是先出口,“人没在车上,还在帐子里呢。”
梁皇后愕然:“他们没把人带走?”
听闻宇文笙闹的这一出事端,他立时就明白玩的是声东击西的把戏。
若平日只一个四公主也便罢了,大可不必过于紧张,然而现下分明连隋策也搅和在里头。
羽林军的势力多年来握在鸿德帝掌心之内,是梁家极难渗透的一处壁垒。
梁少毅不得不提防。
他搅动的手指一停,终于抬起眼皮,眸色沉沉地不知注视着何方,“这会儿那宫女的营帐旁边八成已有禁卫设伏,就等着我们跳坑。”
“羽林卫是驸马的手下啊……”
梁敏之“啊”了一声,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背后,忧心是否沿途都被人跟着,“那人,咱们还杀吗?”
梁国丈提起这个,便重重地垂首叹息,额间深皱的皮肉纠结成山川,最终冷静肃杀地吐出字来:
“杀。”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轻人耍出来的伎俩,但对方关系重大,一旦东窗事发梁家一样会完蛋。
这一局进退都是两难,无非是深渊与泥潭的区别。
深渊转瞬粉身碎骨,泥潭好歹还有片刻喘息。
得了他命令的暗卫们正潜藏在高处的树枝间,以茂密的枝叶遮挡身形。平日里他们作为同行的下人伺候主子穿衣洗漱,此刻纷纷端起小弩,箭头对准帐内榻上之人。
此一击只求精准,万万不能伤了旁边照料的女官,那毕竟是御前的宫婢。
故而刺客们屏息凝神,从缝隙中静静窥视,待得云瑾离开床榻的刹那,指腹便扣上了机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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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
商音随着车身摇晃起伏,问他道,“梁国丈是会对我们这边出手,还是对围场那边?”
青年掀起了一点视线,耷拉的眼睑睫毛细长如扇,落下一片虚影。
他略略思忖,才回答:“围场那边吧。”
“梁老头儿为人冷静得多,行刺公主这种事,他还是做不……”
话未说完,马车倏忽一个急刹,惯性使然地朝前冲了冲,很快又落了回来。
但听外头的羽林卫一片抽刀之声,劈着嗓子喊:“有刺客!”
“保护公主!”
“保护将军!”
隋策:“……”
商音朝车门处投去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探究且询问地瞥向他,两人无言以对地相视片晌。
“……你不是说他做不出来吗?”
后者真没料到刚出口的话就被打了脸,自己也很震惊,抿了下唇掩饰尴尬:“我……怎么知道这老头儿突然脑子里进了水。”
他一本正经地揣测:“可能是人到老年,容易心浮气躁。”
心浮气躁的梁国丈刚拨开盖碗喝了一口,便听见梁敏之匆匆来报。
他面上顷刻变了颜色,茶碗一扔,溅出水来,“什么?四公主的马车遇刺?”
梁少毅站起身,“是谁干的?”
底下人勾着脑袋说不知,“派去的人一路留意着公主和驸马的动静,怎料从半道突然冲出一伙蒙面刺客,二话不说直冲马车后厢砍去。”
跟在宇文笙车后的都不是最厉害的杀手,精锐全在围场,没有他的命令谁干擅作主张?
可这节骨眼上,还有何人会对重华公主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