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想去玉晖轩!
他竟什么都知道。
这一刻,元宝儿忽而觉得背脊有些阵阵发凉了起来。
他是在威胁他?
他不会放他走?
还是他不听话的话,便会一直将他放在身边折磨他?
那等到哪日他有钱了,爹娘来赎他的话,他会放了他么?
忽而,元宝儿心里没由来阵阵发凉了起来。
这些日子,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劲儿和眼力劲儿,他明里暗里的竟敢跟那伍天覃作对了起来,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聪慧,会盘算,小打小闹的无关紧要,却不想,从未有一刻,像此时此次这般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原来,自己不过是个奴才,是一个被人拽了身契,想卖便卖,想杀便杀,没有任何自主权的奴隶罢了。
元宝儿脸色一瞬间发白了起来。
“好了,伺候楚四伺候得那般殷勤,围着他又是奉茶,又是擦嘴的,体己得不得了,怎么,给爷剥个蟹就这么不情不愿?”
许是见一贯闹腾无赖的元宝儿这会儿难得安静了下来,伍天覃便缓缓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小脸煞白,伍天覃神色一愣,半晌,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了。
良久,良久,只见伍天覃忽而抿着嘴,拿起了一旁的勺子,将蟹身里头蟹膏一寸一寸舀了出来,又举起剪子将坚硬的蟹身一掰一掰剪开,用镊子将骨头一寸一寸剔除了,再将里头的蟹肉一丝丝一条条的取了下来。
本是十足繁琐十足邋遢之事,可落到了伍天覃手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竟精致得像是在制作一个精美的器具似的,不过片刻之间,眼前的两个小碟子里头便满满当当的堆放满了一碟蟹膏一碟蟹肉。
伍天覃忽而将蟹膏蟹肉一碟碟挪到了一旁,放到了元宝儿跟前,半晌,抿着唇缓缓道:“喏,吃罢,爷亲自剥的,赏你了。”
说着,抿着嘴,想了想,复又道:“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伺候旁人,给别人剥蟹。”
第105章
“怎么,拉着个臭脸给谁看呢?元宝儿,你日日睡到四晒三杆,到了中午才起,比爷都起得晚,爷没恼你,起了不上赶着伺候爷,竟还跑到院子外头跟旁人勾勾搭搭,玩的火热,爷也没训斥你,你倒好,倒率先给爷摆起了脸子来了,哪个惯的你这牛脾气?嗯?行了,别绷着个臭脸扫爷的兴呢。”
“怎么,不吃?爷今儿个可难得大发善心一回,行,不吃,那这五两银子一只的蟹爷可自个儿全吃了。”
话说,伍天覃将那碟蟹肉蟹膏放到了元宝儿跟前后,只拿起了巾子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每一根手指头。
见元宝儿咬着牙杵在原地不吭声,伍天覃将语气放缓了几分,给了他个台阶下。
说完,见他依然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头一挑后,手指一抬,便要将那两碟蟹肉蟹膏重新撤了回来,不想,就在这时,一只细小白皙的手忽而敏捷又迅速的,在伍天覃指尖触碰到那碟子的那千钧一发之际,忽而一把越过了伍天覃的手,一把将那碟子蟹膏一薅,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嗖地一下仰头飞快将整碟蟹膏朝着嘴里头一倒。
瞬间,满满当当的一小碟蟹膏全部一股脑的塞入了嘴里,在蟹膏入嘴的那一刻,瞬间只觉得一股鲜浓,绵密,细腻的触感在整个口腔绽放,有点儿像咸鸭蛋黄的味道,又有些像是月饼酥的味道,却又比任何一种味道更为鲜美,更为醇厚。
瞬间,元宝儿原本还在绷着的小脸,在美食入嘴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肌肉便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
果然,是个好东西。
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要美味。
元宝儿幼时不曾吃过这样的大肥蟹,便是吃,也不过是瘦得不能再瘦的河蟹,不过啃几口蟹肉罢了,没吃过这样的蟹黄,来太守府后,在厨房偷吃过不少,不过都是一口一口啃咬的,从未曾这样一口一碟子一股脑的塞满整个嘴里。
瞬间,只觉得整个口腔,整个喉咙,乃至整个灵魂都被这口鲜美之物给包围了似的。
昨儿个在画舫上,见那群爷们吃蟹时他便馋嘴得不行,背地里早已不知吞咽了多少口水了,偏偏那些个大爷们,一只巴掌大的蟹随意挑了两下便扔在一旁,完全浪费了,看得元宝儿急眼死了,所以昨儿个趁其不备顺手顺了一只藏在了衣襟里,不曾想昨儿个吃醉了酒,那只偷藏的蟹早已经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早起他还回味了一阵,遗憾了一遭。
不想,这会儿这一碟子蟹膏下嘴,瞬间,只觉得圆满了似的。
生怕那姓伍的还要撤回似的,嘴里的蟹膏还压根舍不得下咽,那头,将小碟子一扔,又赶忙火急火燎的将那碟子蟹肉一股脑塞嘴里了。
这两碟子下去,瞬间,元宝儿原本就圆鼓的脸,鼓成了两个巨大的包,整张脸,瞬间成了个鼓胀鼓胀的河豚脸似的,鼓胀得连小嘴都俨然要合不上了。
哼,亏待哪个,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跟哪个赌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胃赌气。
元宝儿一边费力地塞满了整个嘴,一边却鼓着脸,将脸扭到了一边去,肚子和胃虽然屈服了,可是他元宝儿的心气还没服,依然还有些拿乔似的,恨不得拿后脑勺对着那厮。
他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从的小模样落入了伍天覃眼里,从伍天覃这个角度看上,只见他的侧脸鼓得似半掰屁,股,又圆,又白,圆滚滚,又白花花的,看上去莫名滑稽又可笑。
不过,太过乖顺顺从,就不是他元宝儿了,也不知为何,这狗东西这股死犟死犟的臭脾气,偏生就入了他的眼了。
若是换做旁人,哪个敢在他伍天覃跟前甩脸子,早一脚被他踹飞了,可这狗东西,他偏生有本事在他跟前甩脸拿乔,还得让他顺着他,他顺着还不够,竟还绷着一脸的小脾气,轻易不会消散似的,他倒是傲娇上了。
不过,眼前这副鼓着脸,咬着牙,拿乔的小模样,令伍天覃一时恨得牙痒痒,却偏生有些无可奈何似的。
只觉得这狗东西天生就是来克他的似的。
“行了,爷都伺候你吃了,还不赶紧过来给爷剥上一只,闹了一上午,爷饿了。”
话说,伍天覃将毛巾朝着桌子上一搁,而后忽而抬手将一旁的元宝儿一扯,只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扯着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随后伍天覃懒洋洋的点了点下巴,朝着元宝儿发号施令了起来。
元宝儿以往都是站着或者跪在一旁伺候着这厮,这日竟赏了他的座了,元宝儿也不客气,只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将嘴里美味一口一口嚼着慢慢吞咽进了肚子里,这才舔了舔嘴,翻了个白眼后,不情不愿地抬手取了只螃蟹来,替那姓伍的剥弄了起来。
起先,用勺子挖蟹膏时,元宝儿还忍着耐心,一勺一勺舀着往碟子里堆放着,慢慢的,轮到用剪子钳子取肉时,剪着剪着,他用不习惯那玩意儿,便不由自主地用嘴用牙齿代替了起来,只一口一个“呸”,将那蟹身里的蟹骨头用牙齿咬开了,也不往桌上吐,直接岔开双腿,将两条胳膊枕在大腿上,咬上一口,便埋头朝着地上吐一口,再然后,用手指头从那蟹身蟹缝隙里将那一条条一丝丝蟹肉给徒手抠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