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头不知谁起哄似的喊了这么一嗓子,瞬间,半支队伍里哄笑一堂。
唯有与宝儿同坐一辆马车刚刚入府的十余人各个抿着嘴,紧紧抱着包袱沉默不语。
没有经历过那样生不如死的灾难,哪里晓得食物的重要性?
这十余人里,没有一人能够笑得出来。
这样的发黄发馊的馒头于他们而言,在过去的大半年里,是他们能够为之拼命的东西。
或许,也正是因着这个馒头,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将他们这些一同入府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罢。
“住嘴!”
正发笑间,这时,忽而闻得一声凌厉之声传来。
杂乱无章的队伍一时嗖地一静。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那位妈妈双手置于腰间微微绷着脸,一脸严肃的盯着队伍里所有人,她目光锐利,目光一寸一寸游移着,在每个人脸上掠过,仅仅只一眼,目光迫人,好似一眼便能够窥探人心似的,看得直令人心里发毛。
目光所及之处,半数人立马虚心避开了。
杨妈妈扫视了众人一眼,只冷声开口道:“这里是太守府,是伍家,不是以往可任由你们放肆撒野的庄子和铺子,来了这儿,是来伺候主子们的,不是要供着你们当主子的!”
“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哪位庄头,哪个掌柜哪个管事的儿女,到了这府里头,最好一个个全都给我老实消停点儿,便是不为了你们自个儿,也得为了你们上头的爹娘,为了你们将来的儿女们,都给我记好了,但凡入了这院子,不管你是难民窝里挑来的,还是哪个关系户托人塞来的,请一律记好自个儿的身份!”
“奴才便是奴才,何为奴才?奴才便是侍奉主人的仆人,管你是一等仆人还是末等仆人,仆人就是仆人,仆人生死契锁在了主人的箱笼里,仆人的生杀大权可是掌握在了主子手里,无论是府里还是衙门都是登记在册了的,主子是什么?主子便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是让你们往东甭想往西,让你们往南甭想往北的人,入了这院子,你们日后只需做一件事,那便是给我将主子们给伺候好了,若是怠慢了主子,冲撞了主子,便哪个也甭想讨得了一个好字,都给我记下了么?”
杨妈妈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宛若从丹田里发出,且她为人看着严肃又寡淡,一张嘴,一字一句,直觉得振聋发聩。
这话一落,整个院子里嗖地一静。
一个个全都绷紧了心弦,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去。
给了这么一遭下马威,见所有人全都老实下来了后,杨妈妈目光再一扫,落到了远处还趴在地上倒地不起的小儿身上看了片刻,杨妈妈虚抚着身上的裙摆,缓缓弯下身子将滚落到脚边的那个馒头捡了起来道:“老爷如今在城外赈灾,如今身逢乱世,每一口粮食便能换下一条性命,老爷在外头济世救人,当奴才的怎能与主人背道而驰,往后此等愚蠢之言,莫要在府里头出现了,倘若传到了主子们的耳朵里,便想留也留不住你了。”
杨妈妈说着,缓缓踏步而出,只弯腰将滚动了院子各处的三个馒头一并拾起,再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宝儿跟前,宝儿身前那名与他们同来的年长些许的女孩儿见状立马将地上的包袱整理好,将杨妈妈送过来的馒头接了过来,又忙将地上的宝儿狼狈扶起。
杨妈妈扫了那丫头一眼,点了点头,片刻后,却又盯着疼痛抽搐的宝儿一字一句道:“府里可不养闲人,连自己都护不住的人将来怎么指望你们护得住主子,想要在府里待下来,就别拖了自己的后腿,没用的人,府里照样不留!”
说着,杨妈妈警告的瞥了宝儿一眼,转身板着脸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宝儿闻言,原本疼得抽搐的小脸,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经过杨妈妈这一番说教后,整个队伍里二十余人瞬间站直了身子,大气不敢出一下,瞬间彻底老实了下来。
“好了,今儿个我会暂且安置好你们,再安排教养妈妈给你们教几日规矩,学好府里的规矩后,自会有人来安置你们的——”
杨妈妈说完,便要将这些人带下去,不想,这时,只见一旁的阿德凑到妈妈跟前说了句什么,妈妈面露惊讶,继而远远抬着眼朝着远处游廊方向探去,只见那游廊底下站着一位身着杏黄色褂子的姑娘。
姑娘约莫十六七岁,上身着杏黄色褂子,下着了一条翠绿缀着乳白色细花的罗裙,头上绾着漂亮的发鬓,头戴银簪,脖颈上还挂着细细的银色项圈,三四月天里还略有些清冷,她却一身青翠自在,比宝儿见到过的镇长家的女儿还要好看漂亮。
这莫不是府里的哪位小姐不成?
正当所有人目不转睛,满脸好奇之际,却见那姑娘并没有过来,而是远远的立在游廊下的台阶上朝着杨妈妈福了福身子,杨妈妈也淡淡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来冲着众人道:“太太醒了,听说府里添了人,要过过眼,银川姑娘这便领你们去拜见太太,记住,往日里旁人可没得此等福分,一入府便有这个机会能在太太跟前露脸的,在太太跟前都给我规矩着些,莫要冲撞了太太,否则——。”
杨妈妈一记浓重警告。
这话一落,众人又是惊诧又是紧张。
太太要见他们?
太太……是府里的当家主母么?
还有,远处那位漂亮的姐姐竟不过是个府里的丫鬟,而不是小姐?丫鬟都尚且如此,那小姐该是何等模样啊?
大户人家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是压根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故而,她们诚惶诚恐,紧张害怕。
“是,妈妈!”
而家生的那几个闻言,纷纷朝着杨妈妈福了福身子,应了下来。
杨妈妈冲她们几个点了点头,目光一扫,落到了后头那些个战战兢兢,木讷无措的身影上时,一时眉头蹙起。
“老子记住你了。”
话说男女排作两排,经由阿德领着朝着银川那头走去:“银川姐姐,这些新来还没有教过规矩,笨手笨脚,一会儿在太太跟前,劳您帮衬一二。”
阿德朝着银川嬉皮笑脸的讨好着。
“还要你说!”
银川下巴一抬,扫了阿德一眼,目光在走在前头的鸳鸯,鹦哥二人面上掠过,多瞅了一眼,最终落到了后头一片衣衫褴褛的难民身上,银川瞬间蹙眉,只不漏痕迹的拧着帕子遮住了口鼻。
“银川姐姐,这几个刚从难民窝里捡回来的,过于脏乱了些,可要换个衣裳再去太太哪里,不然,怕是要冲撞了主子呢!”
“不用了,太太已在候着呢,再者,太太就是想瞅瞅他们几个!”
银川与阿德简单攀谈几句后,便领着众人要走。
宝儿跟在末尾,刚踏上游廊台阶时,这时,方才刁难他的那个姓邵的忽而飞快扭头,朝着宝儿放了这么一句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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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太守府大得没边,一路屋子林园无数,这儿一座宏伟院子,那儿一座宽广庭院,中间弯弯绕绕无数座抄手游廊相连着,左拐右拐,七绕八绕的,不过片刻功夫,便轻易迷了路,一路走来,若是赶在下雨天,都不会淋到一滴雨,中途连漂亮的池子都遇到了好些个,池子里红鲤成群,旁边嶙峋山石作缀,四处是从未见过的奇珍异草,将整个院子装点得宛若仙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