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上的字迹刚刚洇干,程水北推断,桌上这篇《心经》大约就是他浇花时候章慈安写下的。
但程水北印象里, 章慈安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从不信任何神佛。
抄经, 一为静心,一为祈福。
章慈安抄这些经文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是有什么静不下来的心事,还是要为什么人祈福?
这个发现比知道章慈安和自己一样更让程水北觉得惊讶和难以接受。
人大约都是会变的吧,就像他死了以后才知道活着的意义,章慈安一定也有了什么重来的感悟。
程水北不做多想,把黄纸放回原处,将笔山上的毛笔洗刷干净挂回架子上,然后轻轻地掩上门出去了。
路过程南的卧房,程水北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哥哥已经在月光下安眠。小孩儿的身躯蜷缩,手指紧紧抓着枕头边不松。程水北下意识想走进去拥抱他,但心想起下午的房门紧锁,还有章慈安的那句“给他一点时间”,于是只在门口默默观望了片刻,又悄悄离开了。
尽管被人提醒过柜子里有全新的被子床单,程水北还是没有犹豫地钻进了主卧床上章慈安睡过的被褥。
他可以当面毫不留情地推开章慈安,却做不到在无人陪伴的独处的夜晚再次欺骗自己。
许是被窝里残存着章慈安的味道,父亲离开后,他度过了第一个安稳沉眠的长夜。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程水北刚迷迷糊糊地要起来,就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等他走出卧房,穿戴整齐的程南已经坐在饭桌前吃恩叔带来的早饭了。
程南说过,每天一早恩叔叔就会来这里接他上学。
看着餐桌旁边的恩叔,程水北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个,章慈安呢?”
他问。
恩叔把保温盒里的另一半早餐摆好示意他过来一起吃。
“小慈已经去学校了,今天周五,他应该很早就回来了。”恩叔笑眯眯地说。
现实里的大户人家往往没有什么“少爷”、“小姐”的叫法,恩叔是章慈安父亲的旧友,也是从小看着章慈安长起来的,对他就有满腔蕴含在“小慈”两个字的称呼里的疼爱。
程水北因着旧时情谊,对恩叔并没有什么防备心理,顺从地坐下来拿起鸡蛋剥皮。
他说:“辛苦恩叔每天来接送程南了,以后还是我来吧,您去照顾章慈安就好。”
恩叔连连摆手:“小慈都多大了,这里离高中也就几步路远,哪儿用得着我接送。我还是喜欢小程南,没事还能陪我聊聊天,比小慈那个闷罐子好玩多了。”
恩叔一边说,一边怜爱地看着程南,眼神真挚,让程水北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吃完了,恩叔叔,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