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贯彬彬有礼的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执拗地怀抱着她虚弱茫然的天魂转身而去。
唯有命魂者,是无法入轮回的。他没得选,他也不想选。
不过转瞬,他便独自一人、坠入无间地狱。这片颠倒的世界,果然是她曾在梦中看过无数次的血海。
那如苍穹般高悬的血海之下,那片她永远看不分明的阴影,原是她镇守于此、陷入长眠的地魂。
他抬手间,将熠熠星辰洒落血海,星光温柔璀璨地环绕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双眼紧闭的身影。
自此,地狱恶鬼再不敢靠近血海半步,只敢在与血海相对的漆黑夜幕之上行走。
望向她时,他的目光热忱而坚决:“虽不能带走你的地魂,但我的大半法力亦能护你不受厉鬼侵扰。你生,我陪你生。你入地狱,我也相陪。”
说完这句话,他留恋地最后回望她一眼,只当听不见恶鬼肆意的诅咒,只当感受不到身上每走一步都会绽开的伤痕,就这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哪怕伤痕累累,亦是傲骨犹在。
“这样真的值得吗?”无论是人是鬼还是魔,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或是幸灾乐祸,或觉不可思议,亦或是扼腕叹息。
“违拗天道的人,本就要受天道惩罚。你又身负恶鬼诅咒,你……唉!疯子啊!”判官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微阖双眼,再不知如何评判。
“我既要和她同去轮回,死生何所畏惧?飘零无依、盛年而亡,又有何可怕?她做事随心而为,我也永不后悔。”他那对如朗星般明亮的眼眸里唯有她的身影,语气平静。
纵使如今的她缺少地魂,命魂亦不如从前那般稳固,可她还活生生站在这里。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一切就都有意义。
这一世记忆的尽头,是他们两人并肩站在奈何桥头。
她回眸望了一眼身后熟悉的面孔与高悬的血月,佯装轻松地对他一笑:“或许这一切要到千年后才会彻底了结,到时候我一个凡人,也不知能不能打过帝君。也罢,只盼着届时我的命魂能恢复如初吧。”
“每次投胎转世,命魂都会在新的肉身上重获新生,我相信漫长岁月过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他侧过身牵起她的手,目光缱绻,满面笑容,“在这之前,就让我们先去凡间,做一对世间最为相熟的陌生人吧。”
“那么星君大人,我们来世再见。”她微微歪头,笑容款款,一如那年宴上初见。
“好,我在来世等你。这回,千万不要再失约了。”他拱手作别,温润如玉,将她笑颜刻入心扉。
前世记忆尽消、分别坠入轮回前,他微微睁开双眼,如自言自语般细语呢喃:“众生皆有私心,其实我也不能免俗。当年我之所以给你取名为‘月’,是因为星月总会共同照亮无边长夜。”
“我们是寂夜中的微光,我们注定要永远相守。如此,哪怕隔得再远,我们都不算孤独。”
千载轮回、生生死死,几回相逢一笑,几世生死相依。几多欢喜几多愁,看遍沧海桑田,却是矢志不渝。
看着眼前变幻莫测的画面,瞬息万变的人与事,永恒不变的他与她,最终一切都停滞在一座熟悉的城池之上。
城外青山正值烟雨绵绵时,她独步于山野间,正朝着那座破败的城隍庙前行。
他们的故事仿佛是又开始了,又仿佛从未停下来过。万千记忆涌入脑海的刹那,江槿月突然很想笑。
她不怀疑自己究竟是谁,她未曾迷失在千载记忆里,哪怕看到生离死别、大起大落时,她亦没有太多感慨,心中思绪仅仅化作一句:“我是人间等闲客,万千悲喜皆因你。”
千百年间,人间沧桑变幻,世间万事万物纷至沓来。可若不是你,又还有什么意义?
江槿月的十指微微蜷缩,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哑声自言自语:“我终于明白,它到底想做什么了。必须尽快找到剩下的魄,可是还剩几个呢?”
怪物,哦不,帝君要她取回所有的魂魄记忆,本意便是叫她找齐前世的七魄。届时,她恢复的那部分法力便足以支撑她动用招魂之法,强行唤醒她镇压无间地狱的那道地魂。
地魂归位对她而言是好事一桩,对帝君和那些十恶不赦的恶鬼而言也是。没了她的地魂束缚,他们便有机会逃出生天了。
想来大抵是过了千年,地魂封印略有松动,才给了帝君可乘之机,天天没事就往别人梦里钻、蛊惑他人的心神。
丞相、戚正,谁又不是帝君棋盘上的弃子?若不是她哪怕失去记忆,都不愿听信帝君那些鬼话,一旦她真与帝君合作,待帝君逃出无间地狱,她亦会沦为弃子一枚。
他想得倒是美,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江槿月冷哼一声,愁眉苦脸地板起手指喃喃自语道:“七魄承载着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哪怕算上镇守三生石的那道魄,也还剩两道魄没有找到。最后一日光景,真的还来得及吗?”
“错了,只剩最后一个了。”身后又传来那个悲悯温润的声音,江槿月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但本能地觉得他并无恶意。
可是,真的只剩一个了吗?她百思不得其解,又垂眸数了一遍。
明月珠、血泪幻境、神树之种、星盘、三生石,这不才五个吗?怎么数都分明还差两个才对。
也罢,能少找一个还能少费点心。江槿月收起杂乱无章的思绪,对着空气沉声问道:“打个商量,我可以走了吗?找到最后一魄后,我还要去和帝君打一架呢,挺急的。”
“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好想一想,那些人寻觅多年却毫无头绪、永远都找不到的,究竟是哪一个吧。”
眼前血光弥漫,最终凝为一轮熟悉而晦暗的血月,她听到那个声音对她道了句“去吧,你一定会赢”,而后便仿佛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似的,冷不防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下意识抬起眼眸,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到她回来,他眼中笑意正沉,微微扬眉似要开口说些什么,刚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
对沈长明而言,只是站在三生石畔等了她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都让他觉得如坐针毡,恨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
一想到她要经历千年悲欢离合,又见她如今这般模样,他只当她是情绪崩溃了说不出话,连忙抱着她轻声安抚道:“没事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们往前看就好。如果你实在难受也别忍着,哭一场就好了,我陪你。”
然而,江槿月只把头埋在他胸口,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嫣然笑道:“这还用猜吗?怪物永远也别想找到它。”
这回轮到沈长明说不出话了,他半晌才疑惑地张了张口:“啊?猜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江槿月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良久,俏皮一笑,“时隔千年,我便要再好好教教他,什么叫邪不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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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暴躁·槿月:我现在就想打死他!
沈长明:……你就没点别的想说?
江槿月【确信】:他真是个疯子!